幻灯二

画眉奇缘经典语录(灵山奇缘钓鱼经验7《画眉奇缘》第四部:家仙2)

作者:亮兄穆家庄这个村庄相对其他村庄来说有点另类。这个村庄龟缩在非常偏僻的山脚下,只有十多户人家。穆家庄的路破破烂烂,又窄小,非常不方便。有人出去走亲戚,即使可以走穆家庄的捷径也宁愿绕开。不仅仅是因为路太烂,下雨的时候几乎要踮着脚走路,还因为那个村庄白天像晚上一样寂静。村里的人很少出来,不知道是缩在屋里,还是都出去了。所以即使白天经过那里,行人也会感觉不舒服。那个村庄的姑娘嫁得很远,不像其他村庄一样走不了十多里地撞见的都是或近或远的亲戚。那个村庄的小伙子不娶附近的姑娘。那些姑娘叽里呱啦说的是外地方言,本地人听不懂,所以无法交流。“穆家庄的?你们穆家庄的人以前从来没有到我这里买过灵屋呢。你过来看看吧,除了那五个太旧的灵屋,还有门口这两个已经被人预订了,其他的你可以随便选。”老头说道。那穆家庄的人在灵屋前走了一个来回,犹豫不决。老头催促道:“小伙子,我们马上要出去办事,你看你能不能稍微快一点?”“嗯,嗯。”他回应道。老头去后面厨房里将已经预备好的菜闷在锅里热了一遍,然后装进竹篮子里,用布盖上。姥爹和歪道士帮忙装菜,没有管那个自称是穆家庄的人。老头提了装好菜的竹篮子要出去。姥爹偷偷扯了他一把,低声说道:“你注意到没有,这个来买灵屋的人是不是很像你说的晚上来敲门的人?”老头一愣,想了想,惊讶地说道:“哎,你还别说,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确实长得像!”歪道士也惊讶不已,悄声说道:“其实我也发现他不对劲了,但是马秀才,你只是听他说他半夜听到过敲门声,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那晚敲门借宿的人呢?”姥爹低声道:“掐算。”歪道士不理解,问道:“这怎么掐算?”姥爹道:“这怎么不能掐算?一件东西丢了,可以从它丢掉的时间算到丢在哪里。同样的,如果知道一件东西在什么时候什么方位找到的,也可以反推它之前是什么时候丢掉的。”歪道士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这样算的!你把他当做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来掐算,知道他进门时面对什么方位,是什么时辰,然后掐算他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然后推测他是不是那晚来借住的人,就像曾经还没有丢掉的东西一样?”“对的。我算到他曾经确实来过这里,但他刚才又说是穆家庄的人,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我推测他在隐瞒什么。他刚刚进门的时候虽然有脚步声,但不是正常人的脚步声。种种情况综合之下,我觉得他应该是那晚来敲门借宿的人。”姥爹说道。老头听姥爹和歪道士这么说,有些慌了。他不安道:“他又来我这里干什么?”姥爹道:“他应该知道了我们今晚的计划,是故意来捣乱的。”“我没有得罪过他,那晚要借住我也答应了,灵屋坏了我也没有埋怨过他……莫非……莫非后来他又敲门,我没有给他开门,惹他生气了?”老头猜测道。姥爹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我看他今晚来这里是受了人指使,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小米。”姥爹又想起那晚用鬼门阵阻碍他去猫灵山的那个人。老头原本不算坚定的决定此时摇晃起来,他将竹篮子放在了漆黑的锅灶上,挽起双臂说道:“那我不能去瞎子坳了。”“怎么又不能去了?”姥爹问道。“带你去的话,至少是为了小米好。如果让其他不干净的东西趁机占了便宜,我岂不是对不起小米了?”姥爹拍拍老头的肩膀,说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你把竹篮子提起来,我们一起去堂屋里看看。”老头将信将疑地重新提起竹篮子,跟着姥爹和歪道士回到了堂屋。那个人还在假模假样地欣赏灵屋,一手捏着下巴,做出难以抉择的样子。姥爹主动迎上去,问道:“现在想好了没有?”那个人蠕了蠕嘴唇,说道:“很难选啊。”姥爹道:“这样的话,不如你先跟我们去一趟瞎子坳啊?我们要去那里办点事再回来。”老头急忙朝姥爹使眼色。姥爹知道老头着急什么。刚刚说了不让他得逞,现在又主动邀请他一起去瞎子坳。老头怎么可能不着急?歪道士也露出质疑的眼神。那个人高兴道:“好啊。现在真是决定不下来呢,又不能耽误你们的事。跟你们走一趟再回来选也没有关系的。”姥爹道:“嗯。你应该听说过瞎子坳吧?那里进去之后什么都看不清。”“哦,是吗?”那个人装作非常惊讶。“是啊。可能是雾气太重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反正进去之后别想靠眼睛认路了。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几个必须连在一起,不然会走散迷路。所以我们想用一根绳子把我们的手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走散。”那个人立即回答道:“那没关系的。”“好。那你把手伸出来吧。”姥爹说道。那人将手伸到姥爹面前。姥爹的手在他的手周围绕了几圈。那人迷惑道:“你这是干什么?”他只看到了姥爹的手,没有看到任何绳子。但是很快他就感觉到手确实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咦?”他忍不住发出疑问。姥爹用聻丝儿捆住了他的手。姥爹迅速将聻丝儿在他身上绕了几个圈,将他的双手束缚住,然后将聻丝儿的另一头穿在了大门的门环上。“你要干什么?干吗要捆住我!”那人大喊大叫。姥爹回到他的身边,微笑问道:“说吧,是谁叫你来监视我们的?这是聻丝儿,可杀人可杀鬼,如果你不老实说话,就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歪道士在旁愤然道:“我看杀死算了,有什么好问的!问不问,该找你的还是会来找你。”姥爹不知道歪道士是故意帮腔作势吓唬他,还是真的想直接杀死他。那老头则低了头用手去摸几乎看不见的聻丝儿,啧啧称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那人奋力挣扎,却为时已晚,根本无法挣开。歪道士上前在空中摸了一把,估计是想摸到聻丝儿,可是没有摸到。他转头对姥爹说道:“他还不信这是聻丝儿呢,你先用它切掉他一个手指看看!让他安分点!”他的语气里果然带着凛冽的杀气。“你把聻丝儿给我,你不愿意动手的话,我来代劳!”歪道士刚才在空中虚抓原来是想切掉那人的手指。姥爹不想这么做,没有回应歪道士。歪道士不满道:“你就是太善良……”他一面说,一面将先前要给老头贴门窗的黄纸符掏了出来,挑出一张,蘸了一点儿口水,然后朝那人的额头贴去。黄纸符一沾到那人的额头,那人就疼得哇哇大叫。额头上升起一股黑烟,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烤焦的气味。正在摸索聻丝儿的老头忍不住咳嗽连连。在那人悲惨的叫声里,歪道士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这符咒我今天带得不多,就十多张而已,全部贴上算了。”那人听了,吓得跪倒在地,聻丝儿拽动门环,将门虚掩。他不停地朝歪道士磕头,哭道:“求求您高抬贵手!我说还不行吗?”歪道士不为所动,又挑出一张来,蘸了一点口水,贴在了那人的下巴上。那人哭号得更加凄厉。屋里的烤焦味儿更浓。姥爹面露不忍。老头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忍住咳嗽,问歪道士:“他都答应说了,你还整他干什么嘛!”歪道士道:“就算他答应说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说完,他又抽出一张黄纸符来。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聻丝儿被他带动,拽得门一会儿要打开,一会儿要关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求饶道:“我的爷呀,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都说!我都说!保证一句假话都没有!”歪道士这才蹲下身将那两张黄纸符揭了下来。那人停止了嚎叫,仍然浑身战栗不已,仿佛春天稻田的草垛里扒出来的未长毛的小老鼠一般。歪道士道:“说吧。”那人声音里还有哭腔,说道:“是一个自称从逮罗国来的法师找到我,要我这么做的。他说他来这里是要寻找一个上好的鬼仔。”“逮罗国的法师?养鬼仔?”姥爹问道。歪道士想了想,说道:“这听起来好像是真的。养鬼仔就需要年纪下的怨气大的。小米的年纪又小,怨气又大。”“那个法师养鬼仔干什么?”姥爹问道。那人回答道:“他说有个非常有钱的老板想要桃花运和财运,想从他这里买一个上好的鬼仔来养。他给了我一些好处,要我帮他。我以为要我做很为难的事,不想答应。但是听他说只需要我打听监督一下你们,我就答应了。我非常擅长伪装,以前常常晚上假扮借宿的人去别人家借住,偷用主人家的东西……我以为你们不会发现的……没想到……”“你经常借住别人家?”姥爹问道。“是啊。我是百家灵,没有人给我们收尸埋葬,所以没有安身之所。我们又不愿意像孤魂游鬼那样到处游荡,所以假扮路过的陌生人去人家家里借宿。我们也没有人供奉,所以只能偷偷用主人家里的东西。因为常在有人的屋里住,我们百家灵身上的阴气没有那么重,就更容易迷惑别人。但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没有一个百家灵不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那个逮罗国的法师答应给我找一个安身之所,所以我就答应帮他了。”那人可怜兮兮地说道。“难怪你走后我一个灵屋坏了。”老头在旁说道。百家灵怯怯地看了看姥爹,说道:“逮罗国法师之前叫我去你家,不过你家里有家仙,我没进门就被你家的家仙挡住了。”“我没听家仙说起过。”姥爹说道。歪道士惊讶地看了姥爹一眼,问道:“您家里还有家仙那种东西?家仙名为家仙,其实是秽物。再说您完全用不着嘛。我家里要有那种东西,我早把它赶出去了。”姥爹微笑摇摇头。“我能说的都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百家灵央求道。姥爹又问道:“那个法师是不是会鬼门阵的玄术?”百家灵回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歪道士问道:“知道的都说完了?”百家灵道:“嗯。该说的我都说了。”“那我给你安身之所吧。”说完,歪道士掏出另外的黄纸符来,上面的符咒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不等那百家灵反应过来,歪道士就将那黄纸符贴在了百家灵的身上。“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说假话,一个字的假话都没有!”百家灵惊慌道。他看出歪道士那架势并不是要放他走。“我家里有很多你的伙伴,你跟他们一起住吧。”歪道士说道。说完,歪道士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将手指往百家灵身上一按。百家灵变成了一阵烟雾。烟雾没有散去,都被那黄纸符吸收了。歪道士将那黄纸符折成一个三角形,放回兜里。歪道士拍了拍口袋,高兴地对姥爹和老头说道:“这样就安分啦!”姥爹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反而心事重重。他忧虑地问歪道士:“你觉得这个百家灵说的靠谱吗?”歪道士得意道:“挨了我这个符咒,就像活人挨了炮烙之刑一样,哪有敢不说真话的?”“我倒不是怀疑你的符咒的能力,也不是怀疑百家灵说谎话,而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太靠谱。就算小米是年龄合适,怨气深重的小鬼,那远在逮罗国的法师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歪道士斜拉着嘴说道:“那可不一定。小米的怨气……你也知道的。养鬼仔是怨气越大越好,法师找来也是情理之中的。”老头插言道:“讲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不是要让小米烟消云散吗?你待会儿让她烟消云散了,不管法师是干什么的,不都没有办法了吗?走吧,走吧。”老头抬起双手要将姥爹和歪道士赶出门去。姥爹将门环上的聻丝儿收了起来,然后和歪道士一起走了出来。老头锁上门,提着竹篮子在前头领路。才走不远,老头的邻居站在自家门口给老头打招呼,问道:“刚才你家里怎么那么大的哭声?”老头客客气气说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们家了!是个孝子呢,家里长辈去世了,来找我买灵屋的时候突然哭开了,拦都拦不住。”“哦……真是可怜……”邻居点点头,回到屋里去了。走了十多步,又有人问他刚才的哭号声是怎么回事。老头又用同样的话打发对方。走到离瞎子坳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姥爹停住了。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把小米叫到这里来吧。”老头道:“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让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就带小米过来。”老头提着竹篮子走后,歪道士也看了看四周,他们驻足的地点刚好是在一条路下坡之后又上坡的地方,从身后的山上下来,立即要爬到前面的山上去。两座山一南一北,刚好将东西两方空了出来。这样的地方一天到晚都有阳光照耀,是这一段路里阳气最旺的地方。歪道士赞赏地说道:“这地方用来捉鬼是不错啊。阳气充足不说,更为难得的是左右两边都有水流,可以防止小鬼逃跑。虽然小米怨念颇重,但转世成型时间不多,气候不够,恐怕还是不敢涉水逃跑的。这么说来,我们是要跟小米‘狭路相逢’了!”歪道士说得不错。这个地方恰巧左右各有一条溪水从这里迂回而过,流水的形状如同“葫芦腰”。这样的地理位置又叫“掐鬼腰”,或者“杀鬼腰”,因为一般的阴灵凝聚力不够,不敢涉水,怕被冲散,一旦在这样的地方遇到捉鬼人,那真是如同在独木桥上与仇家相遇,“狭路相逢”四个字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姥爹早在偷偷跟着那老头来瞎子坳的时候就看好了这块地方。“但是有句话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可能会激发小米隐藏的巨大力量。”歪道士略微担心地说道,“不过马秀才你的实力在这里,她爆发再强大的力量也没有用。一只蚂蚁爆发再强大的力量,又怎么敌得过一个人摁下的指头?”姥爹不搭理歪道士,他兀自将聻丝儿绕在四周的小树上。“你要用这个东西困住她?多此一举嘛。”歪道士说道。姥爹没有听他的话,继续将聻丝儿绕到树上,只留对面那个路口。歪道士打趣道:“马岳云还怕你不肯下狠手呢,没想到你比我还狠心。你把聻丝儿这么一绕,等她进来后再将路口一堵,她就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一切准备就当,姥爹挺直身板,面对着老头离开的方向,目光如炬。歪道士见姥爹不愿多说话,便也闭了嘴,默默地感受着略带寒意的夜风从脸上拂过,如一只没有体温的手在脸上抚摸。月亮已经爬上树梢,如一只偷偷看着他们俩的眼睛。歪道士等了许久,终于耐不住寂寞,问姥爹道:“那些小鬼应该吃完了饭吧?怎么还不见他带着小米来呢?”姥爹的眼睛依旧盯着老头离去的方向,一句话也不说。忽然间,姥爹感觉到月光分成了丝丝缕缕,如同白天强烈的阳光。那丝丝缕缕的月光落在姥爹的脸上,居然有着阳光才有的温度,“晒”得姥爹脸上发烫。姥爹正觉得奇怪,那丝丝缕缕的月光顿时凝固了。一根根月光就如一根根被拉直紧绷的钓鱼丝线。姥爹一张开嘴,那些丝线就进了他的嘴里,落到了他的舌头上。他尝到了强烈的苦涩味道,如同品尝苦瓜,如同品尝泪水。姥爹想起了在杭州曼珠楼喝到的泪水酒。让我尝尝这苦涩的味道吧。姥爹心想。于是,他蠕动舌头,轻轻吸食这苦涩的月光。开始这月光苦涩得很,但随着吸食慢慢变得没有那么苦,只有一丝淡淡的苦味,最后一点儿苦味都没有了。是我的舌头麻木了,还是月光本身没有那么苦了?姥爹没有答案。在苦味完全消失之后,月光由凝固又变为流动,由流动又变为朦胧。姥爹再吸的时候就感觉到只有空气了。歪道士没有注意到姥爹的细微动作,他将注意力放在前方。他踮起脚来朝前面看,嘴里嘟囔道:“他不会把我们的计划告诉那些小鬼了吧?”这一踮脚,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歪道士听到了老头的说话声:“就在前面一点点,我给你带了一点别的吃的。你知道的,你那些伙伴嫉妒心太强,让他们看到了不好。”姥爹也听到了。老头的声音有点大,似乎故意提醒姥爹和歪道士——小米就要到了。歪道士回头欣喜地扯了扯姥爹的衣服,低声说道:“来了,来了。”说完,他伸长脖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姥爹,有些迷惑。姥爹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歪道士道:“现在看你好像跟刚才有点不同。”“哪里不同?”“说不上来。”姥爹心里清楚了,以前每次他吸食过阳光或者月光,罗步斋都能感觉出来。看来歪道士也能感受到一些,只是没有罗步斋感受的那么明显罢了。“呃,别说这些了,小米马上要到了。”歪道士掏出一张黄纸符来,“你也做好准备吧。”姥爹抽出一截聻丝儿来。不一会儿,小米和老头就在对面的山坡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在离姥爹还有五十多米的地方时,小米突然站住了。老头走了几步,发现小米没有跟上来,回头招手道:“走啊,下了这个坡就到了。”小米淡淡道:“多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你不用跟我下去,你先走吧,我自己会下去。”老头呆住了。“我知道他会找你帮忙的,跟了他那么多年,这点我很清楚。何况我的纸人不在你那里,跑到他那里去了。我就知道,他肯定来过你家里,纸人就跟着他走了。”小米说道。夜风从小米那个方向往姥爹这边吹,将她的话都吹进了姥爹的耳朵里。一字不漏。姥爹从山坡下往上看,能看到小米模糊的身影,因为小米的背后是夜空。老头从山坡上往下看,看不清姥爹和歪道士,因为他们的背后是黑乎乎山和树,他们的影子融在其中,难以发现。这也是姥爹选择在这个地方等候小米到来的原因之一。“原来你……”小米打断老头的话,说道:“我答应跟你来,是还你给我们带那些东西的人情。”“小米,我……”“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老头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枯死的树。小米与那棵枯死的树擦肩而过,径直朝姥爹这边走过来。歪道士看到姥爹的拉着聻丝儿的手在抖。夜风从他双手间掠过的时候被聻丝儿割破,发出轻轻的哭泣声,仿佛手里抱着一个婴儿。他的衣服被风吹得往后飞,由于那天晚上他穿的衣服比较宽松,看起来就像衣服要把他往后拽,而他在与衣服抗争一样。而在姥爹后来的回忆里,那晚并没有那么大的风。歪道士再看对面走过来的小米,她简直像一个木偶傀儡一般,走路的姿势非常僵硬,好像她的手脚是被一个技艺生疏的傀儡操控师操控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面平静的水。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姥爹所在的方向,眨都不眨一下。这让歪道士心寒不已。歪道士跟马岳云的年纪差不多,小米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也是有记忆的小孩子了。他小时候就对姥爹看小米,还有小米看姥爹的眼神记忆深刻。在姥爹过世之前的几天,歪道士来看望姥爹,还跟他提起过。歪道士说:“马秀才,这辈子最记忆深刻最打动我的眼神,来自于你。这辈子最记忆深刻最寒心的眼神,也来自于你。我一生中最大的喜悦和最大的悲伤,都是来自于你。”姥爹那时候已经滴水不进,神志不清,听完没有任何反应。歪道士出来之后,马岳云追上去问他。他说,他小时候因为长相被人嫌弃,亲生母亲生下他后觉得人生无望,偷偷离开了画眉村。父亲随后离世。所以他特别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哪怕是一个眼神。他曾有一次在姥爹家的门口看到小米从外面回来,姥爹坐在竹椅上。小米对着姥爹笑了一下,然后去屋侧的一个水缸旁边洗手。姥爹也对着小米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晒太阳。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那眼神几乎让歪道士融化在太阳底下。那个对接的眼神,歪道士在此后余生里无论何时想起,都会无比感动。此后的余生里,他见过无数的眼神,但是再也没有一个眼神让他如此感动。他分不清那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祥,还是男人对女人的温柔,抑或是血脉亲人间的默契。这让他在幼年渴望父母关怀,在成年羡慕异性之爱的时候,都能从姥爹和小米的眼神中找到他希望得到的那份情感。而最让他寒心的眼神,也来自于这两个人。这令他觉得最为寒心的眼神,便是他跟姥爹去捉小米的那晚看到的。他曾经那么羡慕的两个人,如今相见却是这番模样。小米走到聻丝儿围好的口子处时站住了。歪道士悄声道:“莫非她发现了?”小米道:“是我当年捉水客杀水猴的聻丝儿吧?铁小姐给你一束,现在还没有用完?她知道你会用她送的聻丝儿来对付我吗?”歪道士看到姥爹脸上肌肉跳跃,嘴唇颤动。姥爹说道:“你还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我可以忘了前几次转世是谁阻拦了我,但是无法忘记曾经跟你在一起的时光。”站成了一棵枯树的老头猛地一颤,仿佛被谁狠狠踹了一脚。“我曾留下那句诗,然后在君山投胎转世,可惜在你发现我之前,在我种子识完全苏醒之前被人陷害。这次我不敢轻易转世,留在老河的桥下等待时机,好不容易遇上合适的人家,却遭到你的阻拦。你可知道,为了在种子识中留下你的印象,我将前世送我到你身边的人忘记了,将前世的前世将我溺死的人忘记了。而我苦心留下印象的你,却要将我驱赶,逼我离开!”小米愤愤道。姥爹心头一股热流涌上来,在老头那里听说他是在君山生下第四个女儿的时候,他就知道小米原来一直萦绕在不远的地方,一直在等他找到她,一直在等待机缘自己寻回来。此时听到她说眷恋在老河的桥下也是为了等待时机,姥爹更是自责又感动。但即使如此,姥爹还是没有选择。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如果你不离开,已经有肉身的小米就活不下来。两者只能留其一。我自己与弱郎大王斗争这么多生生世世,尚且不能完全消灭它,我不想你跟我一样。”“如此说来,你今晚是不肯放过我了?”小米终于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她抬起脚,踏入姥爹为她设下的圈套。姥爹当时心想,如果小米转身离去,他或许更好收场。歪道士受了马岳云的嘱托,见小米进来,而姥爹没有动作,于是先于姥爹冲了出去。只见他将食指中指立在鼻子前,一张黄纸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夹在两指中间了。“天有天将,地有地祗,聪明正直,不偏不私,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如干神怒,粉骨扬灰!”歪道士念着镇压邪灵的咒语,将两指往虚空一点,那黄纸符骤然起火。火焰偏黄,中间略红。在歪道士的奔跑下,那火焰就如几只栖息在他手指上的蝴蝶,蝴蝶不断扇动翅膀,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在歪道士即将接触小米的时候,小米晃了晃脑袋,然后对着歪道士呼出一口气。即使在朦胧的夜色里,那口喷出来的气也黑得显目,如同墨汁入水,如同乌云侵蚀。那股黑气喷在了歪道士的指头上。歪道士的火焰蝴蝶如同有了神识一般,急忙扇动翅膀,居然离开了歪道士的手,往后退去。这往后一退,蝴蝶的翅膀便扑在了歪道士的脸上。歪道士大叫一声,急忙捂脸。姥爹却心中一乐。这小米运用气息的天赋还在。小米嘬起嘴一吸,那些黑气又吸了回去。姥爹清楚,小米虽然天赋还在,但是实力不如以前,所以要将用过的气息收回去。歪道士手中的火是急火,虽然一时烧到感觉疼痛,但是很快没事了。歪道士张开手,又掏出一张黄纸符来,这次没有起火就往小米面门贴。小米将吸回去的黑气又喷了出来,然后迅速一闪身,避开歪道士的黄纸符。这一喷一闪,简直乌贼一般。歪道士一头扎在黑气之中,分辨不清小米在哪里了。他又不敢呼吸,怕这黑气伤身,于是急忙往后一跃,退到安全距离处。小米见歪道士退开,又稍稍靠前,将嘴巴对准了黑气,用力一吸,黑气又被吸走。小米趁着歪道士退开的机会,疾步走到姥爹面前,一口黑气朝姥爹喷出。姥爹纹丝不动,也不憋气,依旧像之前一样呼吸。黑气从姥爹的鼻孔里钻了进去。歪道士此时已经在小米身后了,他着急地朝姥爹喊道:“闭气啊!闭气啊!你这样会受不住的!”小米觉察到姥爹没有躲避,急忙将呼出的黑气又吸了回来。“你怎么不躲避?”小米惊讶地问道。还是有少许黑气被姥爹吸入了。姥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仿佛被烟呛到了一般。“你怎么不躲开!”小米不再是询问了,而是气愤地呐喊。姥爹咳嗽连连,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你的聻丝儿呢?你用它来缠住我啊!用它来杀我啊!”小米狂躁地喊道。一股黑气从她背后腾腾地升起。她脸上原本有几道灰色印记,此时灰色印记变成了黑色。小米张开口,又将一股黑气喷了出来。那黑气的量明显比刚才要多了许多。黑气滚滚地向姥爹冲去。姥爹依旧咳嗽不断,对滚滚而来的黑气不闻不问。黑气将姥爹吞没。黑气中传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该杀掉你还是该留下你。我到现在还无法做出真正的决定。那还不如让你杀死我,我就不用这么为难了。”说完,传出来的便是更为剧烈的咳嗽声。歪道士后来说,他听到这话的时候完全惊呆了,忘记了马岳云的嘱托,忘记了迈步。他想到了姥爹可能于心不忍,对付小米的时候有所迟疑,想到了姥爹可能会故意放小米走,也想到了姥爹会在杀与不杀间犹豫不决,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姥爹会抛却自己的性命,放弃选择。小米愣了一下,急忙往前一步,将笼罩姥爹的黑气吸得干干净净。姥爹咳得弯了腰,双手扶着膝盖。“你杀了我吧。”姥爹强忍住咳嗽。小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撇头冷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愿意来这里,就是让你来杀死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姥爹抬头看着小米。小米回头看了歪道士一眼,然后扭过头来对姥爹说道:“但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杀死你了。”说完,小米往前迈出一步。歪道士回过神来,再次夹出一张黄纸符,甩手一扔,那黄纸符像离弦的箭一样朝小米飞去,击打在小米的后背上。歪道士扔出来的黄纸符是五雷符,这种符是以雷法请符,配合朱砂鸡血书符,经道士起法加持而成的。这种符不如之前配合咒语的镇邪符。镇邪符贴在邪灵身上,则可镇压邪灵,制伏邪灵。五雷符则只是击打邪灵的手段,没有一招制敌的功效,但是使用方法相对简单。当然,这种符也适合身子弱,阳气弱的人随身携带。常走夜路的人也可带在身上,避免邪灵作祟干扰。五雷符打在小米后背,发出嗤嗤的声音。小米痛苦地叫了一声,脸上的黑色印记又增加了几道。她反手摸到背后,将贴在身上的五雷符抓了下来。五雷符在她的手上变得通红,如同烧红的铁块一般。歪道士以为她会将五雷符扔掉,没想到小米将手一攥,将五雷符握在了手里。五雷符发出强烈的嗤嗤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扔进了水里。而小米的手指缝里冒出白气,仿佛是因为铁块而蒸腾起来的水蒸气。但是小米抽搐的脸让歪道士感觉到了她所承受的巨大疼痛,这并不比烧红的铁块直接握在手里时忍受的痛苦要小。别说小米了,就是作为看客的歪道士也忍不住脸部抽搐。这小米也太可怕了!小米死死攥住五雷符,直到它不再发出声响,不再冒出白气。她对着歪道士张开手来。那五雷符已经变成了灰烬,从小米的手中撒落下来。歪道士慌忙又扔出两个五雷符。小米此时面对着他,她看着五雷符靠近,然后双手往前一抓,将两个五雷符分别抓在了手中。嗤嗤的声音再次响起,白气再次冒出。小米的脸又抽搐起来。不过此时歪道士感觉听到的嗤嗤声是他的符咒痛苦发出的。小米嘴角斜上拉,拉出一个邪恶而得意的笑容。“还有吗?”小米问道。歪道士见小米轻视他,于是心生一计。他再次拿出两张黄纸符来,而这次其中一张是五雷符,另一张却是先前想用但失败了的镇邪符。镇邪符是要配合咒语来施展效果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念咒语,小米就知道它是法力强大的镇邪符了。他想先将这两张黄纸符扔过去,让小米接住。小米没听到他念咒语,自然以为这两张黄纸符也是五雷符。等小米将镇邪符攥在手中的时候,他再念咒语作法。这样的话,小米就等于自己帮助了他一把。主意拿定,他就将两张黄纸符扔向小米。果然小米没有防范,两手将两个黄纸符接住。小米背后的姥爹仍在咳嗽,并没有插手。姥爹不插手,一则是自己本身不忍,二则是相信歪道士足够对付小米。小米生前虽然实力级别比歪道士要高,但毕竟经历了胎中之谜,忘却了许多前世的记忆和经验,自然实力会受损。而歪道士不但在年龄和经验上占有优势,他还有符咒辅助,就如拿了刀枪的人和赤手空拳的人对打一般,虽然一两招落空,但仍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小米不但没有看破歪道士的计谋,还没有发觉脚底下有几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意欲抓住小米的双脚!姥爹和歪道士紧张地盯着小米的手,也没有注意到小米脚下伸出的手。那些手出现得悄无声息,摇摇摆摆,如同被风吹拂的怪异野草。小米将那两个黄纸符攥在了掌心。“天有天将,地有地祗……”歪道士忽然念起了咒语。小米还不知道歪道士念咒语干什么,眼睛迷惑地看着他。“嘭——”近乎爆裂的声音响起,小米的右手上冒出了黄色的火焰。小米终于知道了歪道士的诡计,急忙松开手。可是手一松开,那火焰便腾了起来,比刚才还要猛烈。与此同时,小米感觉到手上负有千斤的重量。她抵抗不住那股力量,身子一歪,先是那只手似乎被别人生生摁在了地上,接着全身倒了下去。这一倒下,姥爹和歪道士便看到了地上的那些手。那些手立即将小米紧紧抓住,唯独那只冒火的手不敢触碰,纷纷避开。姥爹脸色大变,喝道:“那个人又来了!”歪道士环视一周,问道:“逮罗国法师?”虽然那个百家灵说是逮罗国来的法师指使他这么做的,但姥爹不太相信。姥爹没有回答歪道士,他警觉的察看四周,想找出那个人的藏身之处。可是那人隐藏得太好,姥爹没能发现他。小米朝四周喷出黑气,可是那些手本就是鬼手,根本不惧怕小米的黑气。姥爹见小米无法站起来,急忙要赶过去拉她。可是他一抬脚,脚下有无数的鬼手伸了出来,生生将姥爹的脚拉了下来。其情形跟他抱着小米赶去猫灵山几乎一模一样。歪道士见状,将一叠五雷符掏了出来,朝姥爹的脚下掷去。“嗤嗤……”那些鬼手碰到五雷符,纷纷缩了回去。姥爹趁机大步跑到小米身边,一手抓住小米,想将她拉起来。可是小米身边的鬼手并没有退缩。小米就像一块黏在地上的软糖一样无法拉扯起来。“你既然要杀我,现在还管我干什么!”小米对姥爹的救助并不领情,怒目盯着姥爹,呲牙咧嘴,呈现出恶灵才有的一面。“你回到画眉村的时候我就说过,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姥爹拽住小米那只没有着火的手,拼命拉扯。他与那些鬼手似乎在进行拔河比赛,这头只有姥爹一个,那头却有千千万万股力量,还有镇邪符的镇压。“不要说这些伪善的话了!是谁让我到这里来的?你手里的聻丝儿是用来对付谁的?”小米意图将手从姥爹手里挣脱。可是姥爹不放手。小米手指勾住了姥爹手中的聻丝儿。歪道士又掏出一叠五雷符,朝小米的身下掷了过去。“嗤嗤……”抓住小米的鬼手纷纷缩入了土中。可是歪道士忘记了他的镇邪符还在小米的手里。姥爹将小米拉了起来,可是小米的另一只手无法离开地面。小米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姥爹朝歪道士喊道:“快过来把镇邪符解开!”歪道士“哦”了一声,朝姥爹和小米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念解开镇邪符的咒语。可是他刚跑了一半距离,他的脚下也出现了无数的手。那些手迅速抓住了歪道士的脚,使得歪道士双脚不能离地。“啵——”歪道士念完咒语,赶紧对着小米手里的火焰吹出一口气。小米手上的火焰立即如同被大风吹拂的烛火,扑腾了一下,迅速熄灭。歪道士本身走路就歪歪咧咧的,此时被那些鬼手一拉一扯,歪道士就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那些鬼手一涌而上,像刚才抓住小米那样抓住了歪道士。姥爹大喊道:“快拿符咒出来!”歪道士哭丧道:“符咒不够,已经用完啦!还有两个镇邪符在兜里,可是我的手伸不过去!我早说了晚两天来,你偏不听!”他一边说一边奋力挣扎,可是手太多了,如同一层接一层的浪花一样扑打在他的身上。有一只手抠住了他的嘴,将他的歪嘴拉扯得更加变形。小米身下的鬼手躲过五雷符之后又伸了出来。由于小米的手被镇邪符镇压,没能离开地面,那些鬼手很快便如爬树一般涌到小米的手上臂上,然后再次用力往下拉扯。姥爹很快便失去了优势。小米再次被那些鬼手拉了下去。小米的手指将聻丝儿从姥爹手里勾了出来。姥爹不敢弯腰去拉她。因为一弯腰,那些鬼手便会将他拽倒。如果三个人都躺倒在地,那没他们三人就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了。姥爹直起身子抬脚,怎么都抬不起来。姥爹注意到,整个过程中,远处老头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让姥爹非常意外。那老头要么离开,要么过来,怎么会一直站在那里呢?“哈哈哈,你们终于被我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接着,姥爹看到远处的老头挪动步子慢慢下坡。歪道士扭头一看,气呼呼地说道:“原来是他害我们!”老头走到了先前小米站住的地方,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哼哼了两声,然后说道:“我辗转这么多地方,吃了这么多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将你们抓住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哪!”他张开双臂,兴奋地望着天空的月亮。小米惊讶地望着那个老头,两眼瞪得圆溜溜,觉得不可思议。姥爹放弃了与脚下鬼手的对抗,瞥了那老头一眼,微笑道:“泽盛,你出来吧。”小米迅速转头,惊讶地看着姥爹。歪道士则仿佛没有听清楚姥爹的话,迷惑地看着泰然自若的姥爹。那老头也一愣。“我看到你躲在他身后的影子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不敢出来见我吗?”姥爹问道。姥爹注意看了看老头的身影。其实此时朦胧的夜色下很难看清人或者物落在地上的影子。但是姥爹感觉那淡淡的几近于无的影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姥爹心想,或许是刚才吸食了月光的缘故。每次吸食阳光或者月光之后,只要是仔细去看的地方,他都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细微变化。姥爹看到老头身下有两个淡淡的人影,便知道刚才为什么一直看不到隐藏的那个人了。原来那个人施了什么邪法,使得老头失去了知觉,而他就躲在老头的身后隐藏自己。老头站得很远的时候,姥爹即使仔细看也看不到差别。但是走到近前了,姥爹能看到。姥爹本来依旧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听到他说“我辗转这么多地方,吃了这么多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的时候,姥爹终于确定了,这个人就是泽盛。只有他才符合这些条件。人在得意之时往往容易露出破绽。“出来吧!”姥爹大声喊道,气势一点儿也不逊色于那个人,“我们都被你抓住了,你还躲在一个无用的老头身后干什么?”老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一个人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纵然泽盛也已经是皮肤松弛鸡皮鹤发的老人,但他那双高耸的颧骨,细长的眼睛,还有那颗破了帝王相的痣仍然让见过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与此同时,姥爹知道泽盛阻拦他去猫灵山的那晚为什么说出一句听不懂的咒语来了。泽盛去了日本,应该是在日本学习了日语,研习了日本的玄黄之道。那晚的咒语应该是用日语说出来的。“泽盛?”小米有些迷茫。歪道士是第一次看到泽盛,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听马岳云说起过这个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歪道士能感觉到泽盛身上的凛冽之气。“你居然能认出我来。”泽盛稍稍惊讶。姥爹笑了笑,说道:“你不是去了日本吗?怎么又自称来自逮罗国?是怕我猜到是你吗?居然还编出要养鬼仔的鬼话来。”姥爹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如同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仿佛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叙旧,并无他意。泽盛见姥爹并无惧怕之意,有些羞怒,冷笑道:“马秀才您读遍圣贤书,难道没有听说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那百家灵是鬼,我见了他当然要说鬼话啰。”他说话的时候舌头似乎有点短,夹杂着怪异的口音。“你逃到东海之后还不忘报仇啊?”姥爹说道。泽盛哼笑一声,走到姥爹近前,说道:“当然不会忘记!你把我害得那么苦,我怎么可能让你过安身日子?我到了东海之后可没有闲着,我到处拜访大师,学习他们的技艺,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回到这里来!幸好我运气不错,不但学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技艺,还从一个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的人那里学到了这鬼门阵法!”“鬼门阵法?”歪道士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阵法。他也知道这是一种非常邪恶的阵法。因为这种阵法需要众多的鬼,所以施法者首先要用“引魂”的方法找来许多阴灵。据传,“引魂”一般是在鬼节的时候进行。施法者用一种名叫礞石的属阴的石料粉在一条十字路口画出一条线,指引鬼魂按照那条线路行走,以免人鬼相冲。阴灵误以为那是阴间通道,便顺着礞石的线路走。施法者会在目的地设一个“驭鬼桩”,也就是刻有“引魂经”的汉白玉桩子。那“引魂经”是一种超度的经文,有牵魂引魄的作用,类似于姥爹晚上念诵《地藏经》的效果。阴灵到了“驭鬼桩”这里便会在此打转。从效果上看,这方法简直跟人遇到“鬼打墙”一样。这是给阴灵安排的“鬼打墙”。这种方法可以激发阴灵的怨气,经年累月后,本可顺利进入阴间的普通魂魄也会渐渐变成恶灵。正是由于这方法能使普通魂魄变为恶灵,罪孽重大,所以它在远古时期便被列为禁术,不再传授。歪道士虽然知道鬼门阵法里的鬼魂大概是这么引来的,但是他并不清楚细节,更不知如何对付。“鬼门关,恶鬼欢,十人去,九不还……”姥爹也轻叹一声。他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天空的月亮。“何须去,何须还,死何哀,生何欢。君归去,莫寡欢,妾如草,待君还!”小米突然接着姥爹的话念道。泽盛哈哈大笑:“你们俩死到临头,却还要你唱我吟?附庸风雅?”姥爹说出那句话来是无意识的。他抬起头来看着朦胧的月光,忽然想起曾经似乎有过这样的情景,也有过这样无可奈何的心境。情随心动,境随心变。刹那间,他感觉到此时此景此情曾经经历过,有无比雷同的共鸣。小米说出那些话后,也非常惊讶。可以看出,她也是无意识地对上姥爹的话的。姥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自己在修眉山的山洞里修行的情景,自己正在朦胧的月光下急急地敲着木鱼,发出梆梆梆的单调声音。而他的徒弟迷海在他身旁打瞌睡,脑袋往下一点一点,有时候点得太厉害,将他自己惊醒。迷海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呵欠连天地问道:“师父,你这么多年没有出去,这是念经给谁听啊?”迷海还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放下了敲木鱼的木棒,说道:“这是念给小米听的。”朦朦胧胧的迷海迷惑道:“师父,你我在这里靠吸食阳光维生,不用五谷,还要小米干什么?”他看了一眼天上朦胧的月亮,说道:“此小米,非彼小米也。她多年后会遭遇不测,成为厉鬼。而那时的我虽然是祖宗级别,却无祖宗手段挽救她。等到此事已成,那时的我即使用余生念诵经书,也无法将她怨气消解,所以我这辈子就开始给她念诵经文,使她能迷途重返。”迷海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师父,我不懂什么叫做虽然是祖宗级别,却无祖宗手段。人潜心修炼,不就是为了提高实力级别,做以前做不到的事吗?”他说道:“修行是可以使人实力提升,但是到了那个境界,人就不一定用当初的手段。菩萨大慈大悲,法力如海,可是她会去杀掉一个人或者其他生灵吗?无用是为大用,无为是为大为。”迷海打了一个呵欠,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真困了,脑袋往下一耷拉,不再说话。木鱼声又梆梆梆地响起,念诵经文的声音又萦绕耳畔。念诵经文的声音渐渐变小,木鱼声渐渐悄悄。姥爹睁眼一看,地上无数的鬼手挥舞,可是周围没有看到歪道士,没有看到泽盛,却只看到了子鱼。子鱼背对着他,急急往前走。“你要到哪里去?”姥爹慌忙喊道。他抬头看了看天,月色朦胧。子鱼回过头来,看到了姥爹,惊讶道:“你怎么追来了?”他觉得胸口又闷又重,费力地说道:“我见你已自杀,慌忙追到这里来了。”前面不远有一高耸入云的牌坊,牌坊上写着“鬼门关”三个字。那三个字仿佛是血液写成,看起来好像要流下来。子鱼道:“你不是担心我们师徒之情被他们知道吗?只要我死了,他们就抓不到你的把柄了。”他心中一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今生还是前世,抑或是来生。如梦如幻。似真似假。他心想,莫非子非打听到的消息有误?子鱼不是她师父杀死的,而是她自己要以死来维护师父的名誉?子鱼说完,她转身又要往那牌坊走去。他禁不住抬起手来挽留:“不要走!”子鱼念唱道:“鬼门关,恶鬼欢,十人去,九不还。何须去,何须还,死何哀,生何欢。君归去,莫寡欢,妾如草,待君还!”他听得热泪盈眶,在子鱼身后大喊道:“你别走这么急,我随后就来!什么名誉,什么师徒,什么勾心斗角,我全不要了!”可是子鱼仍然穿过了那个牌坊。她的余音从牌坊那里传来:“来世我将化为一棵草,不懂人情,不能动心,随春风而生,见落雪而枯。倘若有缘,你来看看我这棵草就好了,但我既无人身,便不可与你眷恋,不会破坏你的修行!”他急忙奔跑到牌坊那里,依然不见子鱼的踪影。他再要迈步向前,地上忽然伸出无数的手来,纷纷抓住他的脚,不让他再往前迈出一步。一个脸特别长,穿一身暗黑长袍的人出现在眼前。那马脸长袍喝道:“这里是鬼门关!生人要进进不去!亡人要出出不来!你既然是道行高深之人,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快快回去吧!”他大喊道:“不!我偏要进去!我偏要将她拉回来!”他不顾一切地要往前跑。可是马脸长袍出现之后,地下那些手拽得更加用力。他气愤不已,双手合十,突然大声念起咒语来!“头顶乾坤,脚踏阴阳!乾坤挪移,阴阳颠倒!见山开山,见水避水!遇佛弑佛,遇鬼屠鬼!一切阻碍,全不得见!”瞬间,他周身冒出金光来。那些鬼手如摸到了炭火一般迅速缩了回去!他念出来的是阴阳咒,这阴阳咒是阴阳家的咒印禁术之一,是“阴脉八咒”的一种。此咒本身有强烈刺激,具有荼毒生灵的杀气。虽然这种咒不可抵抗,强大到无以伦比,但是对自身福报损害极大。如把蜡烛用来当柴火烧,虽然火旺,但自身消耗太大太多。马脸长袍惊慌道:“你不要一意孤行!你这么做,只会损害她和你自己的命和运!她虽然来世转生为草,成为无情众生。但是只要你的心意还在,仍然可以引导它,感化它,使得它重开灵智,再世成人!”他浑身一颤,跪地痛哭……姥爹流下泪水来。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念,小米随口一接,让他想起了这么多。泽盛见姥爹流下了泪水,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之后,指着姥爹的鼻子说道:“你可知道,我多少次像你今夜一样丧魂落魄?我以前尝过的滋味,现在要让你也尝一尝!”姥爹没有听进泽盛的话。通过被泪水盈满的眼睛,他看到天色更加朦胧,月亮更加模糊。姥爹记得曾经读过一句话,叫做“古人不见今时月,明月曾经照古人。”他曾经深以为然,感慨不已。可是此时他不再相信这句话。哪有什么古人今人?都是同样的人。哪有什么今时月古时月?都是同样的月亮。在同样朦胧的夜,朦胧的月之下,他为来世的小米念诵经文,消除罪孽;他追逐黄泉路上的小米,痛哭流涕;他引出小米,针锋相对。同样的月光,同样的人,却是不同的喜怒哀乐。“一狗一狗哇咋啦狗!”泽盛将手一挥,大声喊道。地上的手立即伸得更长!那些手拉住了小米的四肢,往不同的方向拉扯!泽盛喊道:“我要将小米分尸!让她的魂魄以最痛苦的方式消失!”小米的四肢被硬生生拉开,小米挣扎嚎叫不已。歪道士大喊道:“小米不过是小鬼而已!有什么冲我来啊!”后来歪道士说,他以为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画眉村来了。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连侥幸的心理都没有了。姥爹的耳朵突然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瞬间失聪。歪道士的叫喊,小米的嚎叫,泽盛的咒语,他都听不见了。那嗡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盖过了世间任何其他的声音。唯独一个声音传过了这种阻碍,在他耳边响起:“呼吸吧,日月之光都将为你所用!”那是迷海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声音。姥爹闭上了眼睛,将头扬起,将嘴对着月光。姥爹对着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吸到了底,似乎要将一生需要的空气都吸了进来。月光随之暗淡。首先发现月光暗淡的是泽盛,他的声音传到了姥爹耳边:“咦?月亮怎么暗了?”接着他听到了歪道士的声音:“天狗食月?不对,不到时候啊!难道是日月同轨?也不应该啊!”姥爹睁开眼睛。泽盛、歪道士、小米都惊讶地发现姥爹通体透彻发光!如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姥爹大吼一声,声音已经完全变了样,如同狮吼,如同虎啸,在这山坳里回回荡荡!“哪怕是鬼门关!我也要救下她!”姥爹咬牙切齿道。姥爹身体发出的光所到之处,鬼手触之即化为灰烬。歪道士后来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祖宗级别的人展示祖宗级别的实力。泽盛看到姥爹发出光芒的时候,应该想到了他在雾渡河时的惨败。那个血丝玉手镯吸收的日月精华在瞬间释放殆尽。而姥爹就如一个大型的血丝玉手镯,将他多少年多少次来吸收的日月之光释放殆尽。歪道士知道泽盛的鬼门阵法,也知道姥爹的阴阳咒,他看着通体发光的姥爹,喃喃道:“能对付这种已经失传的鬼门阵法的,恐怕也只有已经失传的阴阳咒了!”他不明白,姥爹没有去过日本,是如何学会这种失传了两千多年的阴阳咒的呢?学会了阴阳咒,就等于打通了阴阳通道,死者可以来到阳间,活人可以踏入阴间。如果此术播散过广,那么阴阳两界必将混乱。这是阴阳咒被禁止的原因。当然,一般人就算学会了阴阳咒,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的精气阳气,一个人也是如此。人食五谷,无非是吸取其中精华,借以自身使用,用来看,用来闻,用来听,用来想,用来行走。每日所食有限,往往从口所入的精华会从身体各个部位消耗掉,并无多少积累。这也是人日食三餐,并且天天如此的原因。人无法先吃下许多,然后好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而阴阳咒需要施法者在念咒的同时释放许多自身积累的阳气,借以抵御阴间阴气侵袭,甚至化解周身阴气。不然的话,施法者即使顺利踏入阴间,也会因为阴气侵蚀周身寒冷而死。这就矛盾了。一方面人无法积累许多阳气,一方面人要释放大量阳气,所以即使熟知阴阳咒,也无法施展其强大法力。这也是泽盛毫无防备的原因。他不相信还有方法可以破解他的鬼门阵法。可是姥爹不同,他往日不经意吸收了许多阳气,体内早已积累许多,所以此时通过种子识记起阴阳咒之后,能够顺利施展出来。稍远处的鬼手受到恐吓,那些鬼居然从地下爬了出来,纷纷往外逃跑。惊惶之中,它们没有注意到早就环绕四周的聻丝儿,生生地撞了上去,把自己割成好几段。只有为数极少的鬼凭着运气从那仅剩的小口子处逃走。泽盛见阵势奔溃,转身要逃。姥爹抢先一步,拦住了他。那极少数逃走的鬼,姥爹已经懒得管了。姥爹的两眼放出光来,照在泽盛的脸上,逼得泽盛侧脸躲避。“我本无意取你性命,为何你要苦苦相逼?”姥爹痛苦道,“我能预知先机,但是尽量不去干扰,遵循无为之道,顺应因果。我本有千万法门,但是尽量不去使用,避免偷天换命,加重惩罚。但是……但是今天我要让你消失在六道之中!”姥爹一把抓住了泽盛胸前的衣服。泽盛不敢直视姥爹发光的眼,但还犟嘴道:“你顶多杀死我而已,又如何能使我消失在六道之中?”姥爹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如怪如魔,狠狠道:“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用我的阳气将你的魂魄焚烧干净!”歪道士听到此话,惊慌不已。鬼之观人,如同观火,阳气盛者,如大火篝火,不敢接近;阳气弱者,如小火萤火,可近可欺。阳气顶盛的人,如藏龙卧虎之辈,确实可能以旺盛的阳气焚烧鬼祟。但要再上一层,以阳气焚烧活人和活人的魂魄,那是极其少见的。但极其少见不代表没有。极其少见是因为施法者要达到仙家水平,几乎是祖宗级别的顶尖人物。而这类阳气,已经不能称之为阳气了。它有一个大众熟知的名字,叫做三昧真火。一般认为“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上昧中昧下昧合在一起,称之为三昧真火。玄黄古籍有介绍:“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妖魔鬼怪不能敌,焚烧本身,蒸发灵体!”姥爹又狂吼一声,浑身的光芒顿时变成了熊熊烈火!姥爹如同浑身浇了油一般,周身火焰如同无数个口渴无比的舌头。泽盛惊恐大叫,手打脚踢,想要从姥爹手里挣脱。姥爹稳如泰山,手如锁链,让泽盛无可遁逃。火焰很快就燃烧到了泽盛的身上,烤得泽盛惨叫连连。不一会儿,泽盛周身起火。仿佛姥爹是一根已经点燃的火柴,而泽盛是靠过来的第二根火柴。泽盛周身起火之后,居然从他的身体里跳出一个身影来。“他的魂魄要跑!”歪道士紧张道。后来姥爹回忆说,泽盛那跑出去的身影可能是跟罗步斋非常相像的身外身。罗步斋还是阿爸许的时候经常跟鬼魂打交道,又有一定实力。泽盛也是如此。因此,在同样恐惧而求胜心切的情况下,很可能同样出现身外身。但是泽盛的身外身没有罗步斋那么幸运。从他身体里跳出来的身影仍然周身是火。它一跳出来,反而很快就被火焰吞噬烧尽了!肉身未死,魂魄先亡。紧接着,泽盛的肉身也被火焰烧成了灰。歪道士看着泽盛像一个葬礼上被焚烧的纸人一样变得残缺,然后一块一块剥落。最后姥爹松开手来,只有手掌心留下了一小块没有被烧到的布。那块布刚从张开的手掌心出现,就起了火。它像一只受了伤的蝴蝶一般从姥爹手里飞下,跌跌撞撞地落向地面。可是在它落地之前,它也片片飘零,变成了粉末。就这样,泽盛的肉身和灵体消失于六道之内。人生如苦海,肉身是舟,魂魄是划舟的人。泽盛的舟被烧掉了,舟上的人也烧掉了。在这片苦海之上,他已经湮灭。小米见泽盛像纸人一样被烧掉,哈哈大笑。她的脸被姥爹的火焰照亮,棱角分明。让姥爹没有料到的是,小米突然将聻丝儿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拉住聻丝儿的一头,紧紧勒住。“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就让你如愿所偿,让我也烟消云散吧!”说完,小米将聻丝儿猛地一拉。歪道士想过自己或者姥爹亲手杀死小米,但是没有想过小米会自己杀死自己。当看到小米自寻短见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喊道:“不要!”就在同时,姥爹捏指一弹,一团火焰朝那聻丝儿飞去!聻丝儿虽然坚韧无比,但唯独怕火。那火焰一碰到聻丝儿,聻丝儿就断了。小米的手力道落空,双手往外一甩,身子打了一个趔趄。小米迷茫地看着姥爹,双眼噙泪,撕心裂肺喊道:“你不是想要我灰飞烟灭吗?你不是要致我于死地吗?你为什么要救我?”姥爹身上的火焰缓和了许多,微风吹过,呼呼地响。姥爹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我说过,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你还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你可以伤害我!”小米大喊道,“我的种子识,都因为你而起,因为你而存在,因为你而延续!”小米突然朝姥爹冲了过去,喊道:“那就让我像他一样烧得干干净净吧!”小米抱住了姥爹。她以为自己会遭受炙烤一般的痛苦。可是没有。她只听到了姥爹一声轻轻的叹息。“唉……你终于愿意靠近我了……”那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如同撞钟后的余声。“哪怕是出于怨恨……你总算是靠近我了……”姥爹补充道。姥爹的身上没有一丝火焰。他恢复了原样。歪道士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他终于放心了,泽盛和那些鬼手都被消灭了,小米也没有事。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小米,但是他觉得小米被泽盛害死或者自杀都不是好的结果。小米见自己身上没有着火,气愤地推了姥爹一把。她没能将姥爹推开,自己却后退了好几步。姥爹看着气冲冲的小米,温和地说道:“小米,我刚才想起来了,我的前世在修眉山已经为你念诵了许多年的经文,为现在的你祈福超度。”小米由愤怒变得惊讶。“正是由于那时候我已经给你念诵了无数遍经文,你现在的魄还不至于恶到极致。我想应该还有挽救的余地。可是那一世的我后来不得不去了熙沧对付自己的魄,也就是你知道的弱郎大王,没能将你现在的恶全部洗净。再者,即使那时候时间足够,可是时间相隔太久,并且有前世今生之隔阂,效果大大折损,仍然无法完全超度现在的你。”姥爹不无遗憾地说道。他忍不住掩住嘴咳嗽两声。由于之前的拜鬼,由于刚才的过度透支,姥爹露出疲惫的表情,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小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柔和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但至少是出现过了。歪道士见姥爹这么说,在心底里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的魄是不可能完全没有恶性的。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希望你能得到解救。”姥爹渐渐摇晃得厉害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小米双手握拳嘶喊。姥爹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往下压。姥爹努力地抵抗,终于抵抗不住,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姥爹倒到地上后,仍然用最后一点力气虚弱地说道:“放小米走吧……”他这句话是说给歪道士听的。歪道士知道此时姥爹已经看不见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这时,在聻丝儿没围绕的口子边出现了几个小孩子。一个小女孩怯怯地看了看歪道士和地上的姥爹,然后朝小米招手,说道:“小米,小米,快来!”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朝小米招手,纷纷轻声呼唤道:“小米,快回来跟我们一起玩!”歪道士朝那几个小孩子瞪了一眼。他知道,那是瞎子坳来的小鬼。那几个小孩子顿时吓得消失了。但是很快他们又在那个口子边露出了头,怯怯地喊小米:“小米,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呀!”他们简直是一群在洞口藏头露尾的小老鼠。而歪道士就是一只懒猫,让他们这些老鼠不敢靠近但又胆敢出现。歪道士确实是一只懒猫,他刚刚差点命丧黄泉,又峰回路转。他觉得非常疲惫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不想跑出去追那些小鬼,因为他抬一下手抬一下脚都感觉非常费劲。他只想那些小鬼自己散去,他好早早回到家,躺倒那个孤单而狭小的木床上。他以为小米会跟着那些小鬼走的。但是小米没有。小米侧头看着口子边的小鬼们,忽然扬起手,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远一点!滚!滚!滚!”喊到几乎要破音。那些小鬼露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们不敢忤逆小米的意思,急忙纷纷离去。歪道士的耳朵被小米的声音震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米突然要那些小鬼伙伴们“滚”。莫非小米有心向善了?歪道士心中一喜。小米似乎感应到了歪道士在想什么,立即回头怒视歪道士,将他心头的念想扼杀。那双眼睛冰凉如刀刃,几乎要将歪道士的心刺穿。捉鬼无数的歪道士在一刹那间被小米的目光震撼并震慑。小米并没有对歪道士做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之后,朝那个口子走去。歪道士想挽留,但是想到刚才的目光,他的脚便被钉住了一般动不了。小米在那个口子处渐渐消失,背影融入夜色之中……歪道士愣了许久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因体力透支而陷入昏迷的姥爹,一个因泽盛施法而中邪不醒的老头。歪道士自己走路就不太顺畅,加上感觉精疲力竭,自知一人无法拖走两人,于是他先回到了村子里,到了冯俊嘉家,叫冯俊嘉喊人来帮忙。冯俊嘉听说姥爹倒在了离瞎子坳不远的地方,急忙敲开几户邻居的门,叫了几个年轻有力的人一起去将姥爹和老头抬回来。第二天,姥爹和老头都醒了过来。他们之间没有通过气,但是不约而同地保守了昨晚的秘密。姥爹保守秘密是免得冯俊嘉担忧,老头保守秘密则是为了能继续留在这里生活。几天之后,老头来到画眉村,找到姥爹,跟姥爹谈了许久。从画眉村回去之后,那个老头便天天在家念经,成了一个不出家的居士。没有人知道老头为什么念经,为了谁而念,只有姥爹知道。—END—赞赏亮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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