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巧了,我也不爱太子灵犀(涿州钓鱼经验如何以「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为设定,写一个故事?)
1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无所谓,我也不爱他。
我知太子另有心上人,因而对他竟是娶了我一事,深表遗憾。
嫁入太子府的前几日,好友苏流云来我家做客闲谈中说起,昨日太子向陛下求娶宰相幼女林寒英,在御书房外跪到今晨。
我只当听了个笑话,听过不久便忘了。
谁能想到,第二日一道赐婚御旨降到宰相府——的斜对面,文华殿四品东宫学士刘大人府邸,也就是我家。
圣旨都到门口了,我和二娘生的弟弟秀儿在后院下棋,我爹着急忙慌跑进来,像只惊恐的大鹅。
秀儿连忙站起,说:“爹我课业都完成了才出来玩的,不信你问我姐!”
我爹置若罔闻,拉起我直奔向大门口,拽着我“吧唧”忘下一跪。我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宣读着圣旨,说什么“兰心蕙质”“宜室宜家”。我恍惚了,这不都是形容林寒英的吗?兄弟你走错门了吧?
最后他念到我的名字,东宫学士刘荣之女刘砚,我心想,还真他娘的是我!
我都忘了怎么接的旨,总之反应过来时,我腋下夹着圣旨,回到后院。往桌上一瞅,顿时气得两眼发黑。都火烧眉毛了,这小兔崽子居然偷我的棋!
我爹沉重的在我对面坐下,欲言又止。我把圣旨放在棋盘上,往西边看去,碧空澄澈,流云舒展,真是个好天。
这么好的天,怎么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姓童的不太适合当皇帝。”我感慨。
我爹一把拍飞棋盘,吼道:“你大逆不道!”
我看到我爹眼圈红了,不敢再狡辩。
过了半晌,他叹气:“此事早有迹象,咱们父女二人不是没设想过。”
我说爹你让我静静,他踌躇了一会,走了。
刘秀从走廊后的花丛里钻出来,一屁股坐在老爹坐热的石凳上,大大咧咧的展开从地上捡的圣旨:“我看看。”
他看了半晌,赞叹道:“这字写的真不错!”
“我以为你回去补课业了。”
刘秀狡黠一笑:“以后老子都不用上书院了哈哈哈。”
我看着他的笑脸,稚嫩而阳光,他才十四岁。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涩:“去边关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家秀儿正色道:“这是保护咱家最好的办法。”
“那你是真的秀。”我拍拍他瘦弱的肩膀:“去好好和二娘说说。”
太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我进门,当晚我坐在喜房,等到三更天。一个小丫头进来怯生生道: “殿下政务繁忙,请您先休息吧。”
我无语,太子才十五,有个屁的政务可忙。
我扯下红盖头,卸了满头金钗凤冠,问侍女:“殿下在何处勤政?”
小丫头如临大敌,头几乎低到腰际,声如蚊蝇:“在留雪园。”
嚯,可真够远的!
来时管家给我看过府内舆图,照水阁在府东,而留雪园在府中最西角。
2
我屏退侍女,令陪嫁丫鬟服侍我梳洗一番,躺上床。
月明星稀,满园蟋虫窸窸窣窣,想到过几日便要送刘秀去边关,我毫无睡意。我想到三年前我便在钟远门送走过一个少年,听流云说,太子与林寒英是青梅竹马。
这不巧了吗这不,我和他也是。
次日晨,因需入宫拜见陛下与各宫,我起的很早,梳妆打扮,一番折腾。在大门口上轿时,终于见到了我名义上的夫君,当今太子殿下,童独孤。
我十八太子十五,他与我一般高,穿着锦衣华服,白白净净的小少年。
太子将我扶上轿,板着个小脸,好像要去哭丧。
我才不在意,我刘砚是当朝文林阁一品大学士的孙女,四品东宫学士的独女。而太子是个朝野皆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可怜。
“殿下。”我笑眯眯的唤他。
太子冷若冰霜的小脸往帘外一撇,看来还在生气呢,真是个小孩子。
我心中失笑,也不再理他。
许多年前,我曾见过太子。在我及笄前大约一月,正值盛夏,那日忽然变天。二娘担忧我爹,嘱咐我送件披风给他。
进了宫,内饰引我到文华殿内,隔着镂花窗我隐约听见我爹在问:“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
一个稚嫩糯糯的声音说:“孤哀民生之多艰,愿轻徭薄赋,繁励农桑,放马南山,以维太平。”
我扒着窗框朝里看去,我爹亲切的看着一个穿四爪蟠龙袍的小孩,他说:“殿下有仁者之心。”
“当今民生之患,在于知安而不知危。本殿以为,兵重者不可去也,今天下纷争不断,断不可忘战!”一个与我一般大的男孩傲然道。
“大殿智勇双全,实乃王家之幸也。”我爹笑道。
等了没一会儿,早课下了,我爹搁置好披风,带我去殿外的假山园遛弯。
隔着水波荡漾的湖水,我看见大殿和几个皇亲贵胄在一处玩,太子孤身坐在假山上看书。
身旁的老爹感叹道:“太子心性纯良,只是过于仁善,如何掌握朝堂?”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殿下,到了。”帘外驾车的侍卫高声通报。
我和太子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在这布满皇家口眼的深宫内苑,今日扮演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从东直门走去昭龄殿,先拜见了当今圣上。这个乱点鸳鸯谱的老王八不冷不热的嘱托了我二人两句,便打发太子去拜见贺贵妃。
去随阳宫的路上,我想,太子不受喜爱的程度可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原来今日不是进宫拜亲,是地府一日游。
太子乃已故明仁皇后所出,史料记载,明仁皇后生太子时体弱血崩致死。但民间多有逸闻,说明仁皇后是被贺贵妃毒死的。
贺贵妃,便是大殿下生母,辅国大将军贺凌恒的独女贺青华。
与童独孤相比,大殿童独珵分明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圣上却封了童独孤,难道正是因为大殿背景过于深厚?帝心难测,我决定一会回到人间,一定翻查史册,做个明白人。
3
对比皇帝的不冷不热,贺贵妃笑脸相迎,令我心中安慰。只是她万分殷切的劝我二人喝酒吃菜,不由得令人联想这桌酒菜里究竟加了多猛的料。
我不敢再留,连忙假装体力不支,拖着太子逃也似的出了随阳宫。
一连拜完六宫,到供先皇后牌位的游仙宫,已是深夜。
我与太子在嬷嬷引导下,进殿给先皇后磕了三个响头,上了香。太子屏退众人,殿中只余我二人,端跪牌位前,两两无言。
我曾听祖父夸赞明仁皇后,貌若天仙,才华横溢。要知道,文林阁大学士是不轻易夸人的,可知明仁皇后究竟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
我看向身边的太子,昏黄烛火映着他白净的小脸,鼻梁直挺,凤眸微敛。太子的脸比我小,不过等他再长几年,脸就长开了,我胡思乱想着。
“我刚出生,她就死了。”太子突然说,声音低哑落寞。
唉,这倒霉孩子。
我从袖中偷摸拿出随身的小酒壶:“来,润润嗓子,瞧把你干的。”
太子喝了两口酒,似乎更愁了,眉头紧皱:“父皇不许我多呆,走吧。”
连夜出宫,回到太子府,已是四更天。
太子不声不响的走了,我懒得理他,现在我只想回到屋里一觉睡到明早。
在太子府与在家并无不同,晨起习武用膳,接着遛弯,午睡。睡起用膳,遛弯看书,下午接着练武。
期间我去钟远门送我家秀儿从军,他还挺高兴,一脸豪气让我等着他成为大将军回来罩我。
二娘在一旁悄悄抹着泪,我与我爹也都红着眼圈,尤其是我,我内疚。
是我嫁为太子妃,才导致我刘家儿郎不能留在稷城,才害得我家秀儿十四岁便要去往苦寒边疆。他平日只会逗鱼遛鸟,课业拖拉,好舞刀弄剑却又吃不了苦,时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姐,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咳,那谁吗?”秀儿临走前悄悄问我。
我摇了摇头,要跟他说的话,三年前已说尽了。
三年前我刚及笄,冲着我祖父与爹的面子,皇都求娶我的公子王孙还是很多的。只是大家慕名来狩信营校场欣赏到我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豪气英姿后,纷纷露出难当大任的神情。
于是我从十五岁待嫁到十八,仍无人敢娶。我以为,这样我便能等到他。如今想来,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及笄前两天,有个很少人知的小插曲。皇上巡查狩信营,我爹陪侍,帐中私宴酒正酣。皇上突然问我爹,你家女儿将及笄,不知可愿做东宫女主?
吓得我爹当即跪地,去缨脱帽乞致仕。直言小女粗陋,六艺不学,相貌不端,万万配不上尊贵的太子殿下!
皇上哈哈大笑,说只是开个玩笑。
我爹回家当夜,便对我说了此事,他很是惆怅。
次日我翻查史料,再结合往常在街上听到的前朝野史,我推测,皇帝很可能不是开玩笑。
及笄礼过后,我冲去狩信营找他,我的青梅竹马,王憾。
4
他父亲明威将军王进是我父亲挚交,我母亲生我时落下病根,不到一年便西去。我爹那时任礼部侍郎公事繁忙,我自三岁起,便托在狩信营由明威将军照管。
狩信营负责皇都外城守卫,由明威将军一手管控,他一家三口常年住在军营内。我幼年与王憾同吃同住,一同校场习武,一同上山逮兔子掏鸟窝,一同挨军棍。直到十岁,我爹加官东宫学士,有大把时间管我。我去校场的时间由每日一次变成三日一次,又变成七日一次。
我在家中学女工,学读书写字,学下棋种花。
期待着及笄,期待着他上我家提亲,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是那样一个人,正直勇敢又善良。虽是将军之子,可在营中吃睡练习从来都与小军卒一般,狩信营中无论职位贵贱,都是他的好兄弟。
大家亲切的叫他“憾憾”,甚至一度打趣他不该姓王而该姓铁,他都只是挠头傻笑。
那日我冲去狩信营找他,他不在,我问遍了营中兄弟,无人知晓他在哪。我猜想,那日私宴,他爹也在。
我骑马去他府上找他,我从未那样急迫,我害怕失去他。
可终究还是迟了,管家告诉我,将军向陛下进言,欲令家中独子从军历练,陛下准了。
我明白,任何人遇上这样火烧屁股的情况,都会急欲抽身。可我不甘心,我打马冲去钟南门,他还没走。
他爹娘和许多兄弟在门外送他,大家看见我来,都有些不忍。
原本我在急匆匆来的路上,是很急的,急到想哭。可是我看见王憾,他一身素甲,朝我挥手笑着。我忽然就平静了,我牵着马走到他面前,说:“我送你一段。”
他说好,我们挥别他爹娘和好兄弟们,牵着马走在官道边。
我想问他你多久回来,可是想了想还是说:“此去路遥,你保重。”
他板着脸,很严肃:“去边疆保卫家国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梦想,不是吗?”
我咽喉梗得难受,只是点点头。
“你,你可别哭啊。抱歉,我食言了。”他低声说。
“你没有。”他从没说过要娶我,虽然他一直用行动阐述着这句话,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
“去吧,有朝一日,若有可能我便来边关陪你。”
我停在原地望着他打马远去,然后平静的回家。没人知道,我真心实意的恨着当朝皇帝,甚至想颠覆朝政。
曾经不过是想想,而如今,或许太子会给我这个机会。
接下来在太子府一月多,不曾见太子一面,我忙着翻查史料,梳理暗线收集的消息,也无暇顾及他。
自打我接到圣旨,便私下收买了许多稷都的江湖闲散人士做耳目。
如今我枯坐太子府,若想运筹帷幄,掌握皇族权贵的动向与消息,是极为重要的。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搅浑水,我很喜欢。
5
今日听阿楚讲,如今外面盛传太子夜跪御书房,感动了皇帝,娶得刘老学士的孙女,视若珍宝。
啊这?
“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我说。
毕竟流言只说,太子痴情跪求皇帝赐婚,接着圣旨就下到我家,我顺理成章成了他求娶的姑娘。
午后收到府外传信,说几家权贵在鸿意楼有异动。
于是我带着阿楚直奔鸿意楼——斜对面的宝昱阁,在二楼临窗处,正好看得到鸿意楼正门,又吩咐阿尤做民妇装扮,去后门打听消息。
守了好半天,直到黄昏,我拎着大盒小盒的金银玉器满载而归。车停在府门口,我兴高采烈的下来,目光正好就对上也下了车的太子。
我反应过来,文林殿一向这时下晚课,而往常这时我都在府后练武,本与太子碰不上。这若是被有心人看见,还不传个太子夫妻感情破裂,太子妃黄昏守点为挽回的苦情故事?
我瞧着太子冷傲的神情,很想装作没看到我,可苦于是在大门口,应该问候我一下。我觉得他更想问候我爹,未免尴尬,我从一大堆盒子里抓了个巴掌大的锦盒,亲切的挽上太子手臂:“看,特意为你挑的。”
太子被我半拽着往府里走,表情从“孤不愿理这老女人的高贵冷艳”变成“和娘亲置气后娘亲来哄他用膳时隐隐压制的别扭后悔”,我心想哄个小孩子还不容易?
将太子糊弄走,我回到照水阁,将今日观察打探所得快速梳理了一遍。
林寒英近来频频在鸿意楼办诗会。
稷都第一大才女啊,办诗会沽名钓誉吗?
楼后有辆神秘车架,常在诗会后出现。
这辆车架的主人,想必与诗会或林寒英有关?
若与林寒英有关,会是哪家大人物吗?最大不过大殿下童独珵,若再小目标便太多。
我将稷都中五品以上官员,及他们府中适龄的公子一一分析了一遍,大约确定了几人。再分析这几人,便毫无头绪了,看来还需要更多信息。
阿尤伺候我梳洗完,我躺在床上,脑中昏昏沉沉。谋朝篡位真的好难,突然不想干了怎么办!
大约过了三五日,林寒英的请柬送进了太子府,邀我去停舟湖参加诗会。我丢掉请柬冷笑,你请我我便去?老娘偏不!
“阿楚阿尤,咱们去红香寺烧香。”
“哦哦!”
林寒英请我去,想必太子也在。太子不在,我辱她,太子在,她辱我,好讨人厌的娘们!
带着侍女乘马车直奔城郊红香山,上到半山,风云忽变,好似要下雨。我停下往山外望去,山脚是狩信营一处校场,再往前便是停舟湖,依稀可见游人三三两两。
林寒英她们应是在湖心假山的通风阁楼中,那是她家私产。看了半晌,只依稀可见湖心阁楼,风吹皱湖水。
“主子,咱不去烧香啦?”阿尤问。
“歇会儿”我说。
在脑中猜测了一会林寒英的意图,校场口忽的飘起一杆大旗。出府前我令人给狩信营的兄弟带话,要他们替我看着太子。
那人远远给我打着旗语,“进来了”。
嗯?诗会之后比武艺?林寒英你真就在选夫婿呗?
6
“我下山,你俩去烧香吧。”我起身上马车,车夫在我的催促下一路狂奔,终于在半盏茶内“飞”至校场门口。
即便是如今,我回狩信营仍然像回家一样,兄弟们看到我纷纷露出亲人般的笑容。
我悄悄摸到演武台边的理事楼,坐在二楼栏边欣赏着公子贵女们的英姿。
场中正有两位公子比试骑射,林寒英与小姐妹们笑谈着,太子不时凑过去说话,她对太子很冷淡。
啊这?原来是我想错了这段关系吗?我一直以为他俩是两情相悦我被迫插足,原来所谓青梅竹马只是太子一厢情愿?
大皇子在更远的席位,与辅国大将军派系的公子们互相吹捧,其乐融融。太子夹在一堆贵女与公子之间,眼神巴巴的黏着林寒英。
公子堆里忽然走出一人,笑着对太子说了些什么,接着更远处有人牵过来一匹马。
我望着天际黑云滚滚,心道不会吧?不会等下打个雷,落滴雨,这马就意外受惊摔太子吧?
太子娘胎里带着毒,打小身子骨弱,骑射之类更是不行。可十五岁的少年怎会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
这个情节好熟悉啊,我想,好像是前朝妃嫔互相陷害的手段。
嘶,好狠的娘们。
太子被赶鸭子上架,望着林寒英,她捂着口娇笑着说了句什么,太子立即挺起胸膛要去牵马。
我从二楼飞身而下,落在她们背后,众人闻声回头。我对着林寒英笑道:“本宫迟了,寒英不会怨本宫落你面子吧?”
林寒英恬静的笑着:“您来了便是赏脸,快快上坐。”
我没理她,径直朝马走去道:“换个高点的。”撇头看太子柔柔一笑:“殿下昨夜劳累了,还是妾身来吧。”
太子怔了一下:“你!你怎么!”
我感觉他可能想说你怎么污人清誉,但是想到我二人是夫妻,生生哽住了。
演武台守卫帮我牵来一匹高头大马,我摸了摸马颈,翻身上马。我四岁挽弓,五岁习射,出阁前日日练习骑射从无间断。哪怕是狩信营最好的骑兵,亦不敢断言能赢我。
天色逐渐暗沉,狂风卷着乌云滚滚,远处天际隐隐响起雷声。
我听见林寒英喊,娘娘快下来吧危险!转头去看,太子护在她身边,别家都是近侍给主子撑伞,太子给林寒英撑。
我懒得理他们,纵马奔腾,弯弓搭箭。不过十息间,已射完五箭,皆正中红心。
得意的调转马头,我正想说些什么增添下气势,豆大的雨滴在脸上,那些贵女公子连忙朝理事楼跑去。
将马交还守卫道过谢,我嘱托他帮我查看方才那匹马。之后便进理事楼,将太子强行拉走。我想,那些王公贵族们一定暗暗庆幸,当初没娶我。
7
拉着太子坐上等在校场外的马车,太子心事重重的望着帘外,走了许久他突然小声说:“方才,多谢了。”
我撑脸歪头看着他笑:“谢谁?”
别扭的太子殿下转过脸,看着我:“谢你,阿砚姐姐。”
太子的眼神湿漉漉的,一捧清泉里映着我勉强能看的脸,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林寒英为何看不上太子却也不拒绝。
好友流云来我家玩,说到林寒英只有“精于算计”“心思阴沉”。她不止一次表示过对林寒英的厌恶,以及对她那些心机手段的轻蔑。
“只有傻子会上林寒英的钩”流云如是说。
我看着对面白白净净的小太子,心想,即便你真是个傻子,老娘也要将你教明白。
雨渐渐大了,我看了眼帘外,装模作样哀叹道:“我娘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走的。”
太子的情绪格外低沉:“母后也是。”
我看过史料,当然知道先皇后薨逝于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天。
“我很想她。”我轻声说。
太子捂住脸,仿佛要哭了,声音闷闷的:“孤亦想念她,她为何那样早抛下孤。”
唉,可怜孩子。
我张开双臂,来吧让大姐姐温柔的胸膛抚慰你。我虚揽住太子,他一下扑进我怀里:“呜呜呜阿砚姐姐对不起,孤不是有意冷落你呜呜呜呜,孤没想到你也过得这般惨!”
太子环着我,双手贴着我脊背,低声哽咽:“你莫要过度伤心,瞧你身子弱得,前胸后背一般骨瘦。”
我轻轻拍着他肩膀,心想,幸好你是太子,不然就死了。
那天过后,太子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有时膳后遛弯,在观景亭遇见他正在温习功课,隔远远的他便挥手朝我笑。
有时我在府后练武,他也会乖乖坐一旁看。
初冬,贺贵妃设赏梅宴于宫中,遍邀京都权贵。
太子疲于应对冬考,我代他赴宴,席间看到好友流云。我坐去她身边:“你也来凑热闹?”
流云一脸冷漠:“我爹说不来打断我的腿。”
流云是镇国大将军之女,容颜堪称绝世。林寒英有个稷都第一才女之称,却不敢称大昭第一才女。而苏流云的容颜,既冠绝皇都亦冠绝天下。
“还不如在家推牌九。”流云懒洋洋的靠着我。
我俩坐在临水曲廊的尽头,百无聊赖的看着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突然,林寒英出现在长廊尽头,身边跟着大皇子,两人交谈甚欢。
我示意流云,她说:“真是王八看绿豆。”
“稷城传闻最有望成为大殿正妃的可是你。”我抓了把瓜子嗑。
“嫁他?我还不如去死。”流云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陛下不愿意咱们两家好过。”
“他首先是不愿意庆阳王好过,这纯属殃及池鱼”我苦笑:“那你怎么想?”
“我?”流云捏着我的脸:“早知道,我就该替我哥提亲,嫁来我家总好过嫁给一个孤立无援的政局筹码。”
“我怕被骂死。”我扒开流云的手:“来,嗑瓜子”。
8
流云的兄长苏鹤先,亦是人间难见的美男子。被世人称仙鹤公子,早年他方弱冠,某尚书之女请人说媒,镇国大将军同意了。结果从那以后,那位尚书千金但凡出门,轻则遭辱骂,重则遭黑拳,甚至有人当街泼粪。尚书千金是正统大家闺秀,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活生生气病,郁郁而终。
嫉妒之心,猛于虎啊!
“对了,你哥对林寒英如何?”
“他倒挺欣赏那娘们”,流云一脸嫌弃:“傻逼玩意。”
“还没说你怎么想呢?”我追问。
“我?我苏流云想嫁谁就嫁谁。”
宴罢,归府途中竟飘起了雪,我在前院遇见太子。他蹲在观景亭下的小水潭边,拿了根草在逗鱼。
看见我他一蹦三尺高:“阿砚姐姐你回来了!”
我轻笑:“殿下闲着?要不手谈一局?”
“好,只是孤棋艺不佳。”太子很是谦虚。
我幼时过于好动,老爹便教我下棋静心,学到如今称得上小精通。
听闻太子棋师白龙先生不仅是有名的谋士,更是棋坛国手,我爹曾明确表示棋艺不如他。
这样一位名士教出来的太子,想必也不会太差,我想。
我下棋计算尚可,却无耐心,往往下至中盘微有败绩便投子认输。所以我打算,无论太子如何围地我只攻不守,吓吓他。
幕色渐浓微风卷雪,阿楚将隔风帐幔放下,隔绝了月色与雪色。暖色宫灯映照着太子,他披了一件雪色宽衫,围着白狐绒,白白净净像个玉人。
不得不承认,太子的皮相确实迷惑人。我曾远远看过苏鹤先一眼,我觉得单论皮相,太子胜过他。
可惜,人难有十全十美,我看着棋局控制不住脸上的困惑。
相信白龙先生此刻若在旁,一定会愤然掀翻棋盘,从此不再教人下棋。
太子常年养尊处优手很长很白,捻着透亮的白子,颇能迷惑人的脸挂着浅笑,气定闲神的落子。
若非局中越下越乱的棋,我几乎怀疑是自己想错了,殿下不会太差——个鬼!都输了六十多目了,还在边角死地里围,殿下你跟着白先生就学到了下棋姿态吗?
太子大约也察觉到自己棋下得太潦草,棋风堪称迷幻,于是又挤眼睛又打哈欠:“孤困了,晕晕的,还是改日再下吧。”
“好,殿下身体为重。”我柔声道。
在亭边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流云的话“嫁给一个孤立无援的政局筹码”,顿时感觉太子的背影都透着心酸。
9
前月我遍查正史与可考野史,大约了解了当今陛下的上位史。那可真是惨烈至极,一段飘在血河里的过往。
前前代昭武帝子嗣凋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继位号昭文。昭文帝性温和,在位期间勤政爱民,只可惜继位不足五月,竟无故暴毙。
本应兄终弟及,迎庆阳王为帝,而当时的大权臣正一品上将军孟苛不顾群臣非议,迎了当时的临西王童东玄。临西王是太祖的兄弟之一,封地边陲,这一脉传到童东玄,已然十分落魄,上将军非要立他,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童东玄继位,号昭明。天下皆知,他不过是上将军的傀儡,昭明帝自己又岂不知?
但昭明帝拿出先祖的骨气血性,在朝中忍辱负重装疯卖傻,总算在孟苛手下苟活至二十。此时的庆阳王方年过而立,亦是野心勃勃,于是强行将独女童灵晖嫁入皇宫。
“强行”乃野史所书,正史上对这段剑拔弩张的联姻的描述,十分冠冕堂皇。
童灵晖入宫为后,庆阳王在边南厉兵秣马,上将军时常佩剑出入御书房,稷都朝臣一时如临深渊。
就在这即将烽烟四起,群狼逐鹿的时刻,昭明帝毅然倒向庆阳王,令岌岌可危的天平骤然失控。
史上有名的永宁门事变发生了,当夜孟苛领兵攻入永宁门,昭明帝亲自带兵迎战,而暗中等待的庆阳王大军迅速抢占永宁门,切断孟苛后援。
昭明帝仅凭暗中训练的百人,硬生生杀穿了孟苛的一千精兵,最终更是亲手捅死了这个野心勃勃的上将军。
永宁门前是皇帝与上将军的战斗,而城内,是上将军派与保皇派的厮杀。
那一夜,国都一直下着大雨,次日晨,街边的水仍是猩红。
最终昭明帝赢了,孟苛及其党羽抄九族,近三族诛杀,远六族流放,子子孙孙永世不得脱奴籍。
读到这段,我总觉得书里的墨都泛着血腥气。
孟党彻底失势,二十一岁的昭明帝大展拳脚,整顿朝堂,大赦天下,开新政,兴修水利,广纳谏言。不仅对国政十分上心,身为皇帝亦十分节俭,不再选秀。只是封了当时育有一子的贺才人为妃,她的父亲便是永宁门前临阵倒戈的上将军副将——贺凌恒。
庆阳王军本驻扎城外,迟迟不归。而贺青华封妃不久,皇后有孕,庆阳王入宫见了女儿一面,终究撤军南归。
过了九月,皇后小产,诞下太子后离世。
庆阳王远在边南,得知女儿亡故,又得知她诞下男婴,不知心绪该如何复杂。
太子周岁时,他带了两营精兵,骑着马由永宁门直入皇宫。或许那时,皇帝意识到了头顶这片以往觉得清凉的阴云,有极大可能威胁他的统治。
他给太子起名独孤,独者孑然也,孤者寡人也。一时竟不知,这是皇帝对儿子的期望还是诅咒。
正史上说,太子周岁宴,庆阳王与明帝这对翁婿之间一团和气,场面一度异常融洽。庆阳王为表诚意,将心腹谋士白龙留在国都,令其为太子棋师。
这位前半生一直致力于谋求龙椅的王爷,似乎真的看透了权势浮云,打算卸甲归田、颐养天年。
可惜明帝已非当年势单力薄的少年天子了,他当然不会信。庆阳王走后,他便升贺凌恒为辅国大将军,贺青华封贵妃。
朝野上下流言纷纷,皆言皇帝恐怕要废幼立长,然而明帝接下来的操作,看懵了大伙。
10
他又封了一位戍边四品将军为镇国大将军,那位便是曾陪他雨夜奋战的百人之一,一个守门士兵的儿子,苏烈。
当年那百人,死者个个追封,亲族荣华加身。可活着享受荣耀,加官进爵的却少之又少。
苏烈当年自请戍守边关,远离了权利中心的纷争,导致大家都遗忘了他。他受封后从西北拖家带口归来,姿态霸气,在皇帝提出要纳他女儿流云为妃时,他直言“流云不喜拘束”。皇帝当场气得脸青红紫白,拂袖而去,次日赐了他一匾“镇国战神”。
他想让苏烈镇的“国”,应该是辅国大将军。
如今朝野格局,武将之中两位二品大将军互相制衡,而文臣隐隐有以宰相林别州为首之势。
我敢断定,皇帝是想扶持我家制衡林家,毕竟朝中文臣大半都是我祖父门生。当年我爹一入仕,他老人家便避嫌致仕回到涿州老家,闲云野鹤去了。
如今林别州势起,对陛下而言满朝文臣中,扶持我爹最为稳妥。毕竟我家从前前代便是名声在外的良臣,满门清廉正直,大公无私。大昭百姓谈起我家,个个都竖起大拇指。
皇帝让我嫁给太子,何曾不是想利用我家这块高风亮节的“牌坊”压制庆阳王的邪逆之风。
临近过年,陛下果然下旨升我爹为文林阁二品学士,大家纷纷羡慕我爹生了个好女儿。可我和我爹都知道,陛下彻底将我家推进了争夺皇位的漩涡。
过了年,我与太子的关系已是十分融洽,他似乎真心实意将我当做好友,凡有心事时常对我倾诉。
从他言语中我得知林寒英与大殿逐渐来往密切,皇帝对他仍是不冷不热,朝野格局风云变幻。这一切太子都看在眼里,混在大段的少年烦恼里,颠三倒四的说与我听。
前年我查过鸿意楼后那驾神秘马车,始终不能确定是大殿,还是别人。而那匹动过手脚的军马,却直接查到了大殿的家臣,加上如今林寒英与大殿越走越近。
可想而知,那时大殿私下授意林寒英试探太子,自然不欲人知他与林寒英的关系,复盘来龙去脉,简直可以直接确定,大殿便是那神秘车架主人。
可这一切异常合理,我反而觉得疑云密布。
惊觉好似在同一个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对弈,对方步步为营,招招都是致命伏笔,可我却因不知他身份,无法下出有用的先手。
本朝太子十八亲政,无论是大殿或另有他人,定会在这两年出大杀招。怎么办?兵来将挡?还是制敌以先?
“父皇骂我疏忽学业,可孤真的很累,文华殿学子中孤的课业最为繁重”。
太子又在念叨了,我朝湖里撒了一把鱼食,轻笑:“殿下再过两年便要亲政,陛下自然爱重责切。”
太子哀叹一声,在躺椅上转辗反侧:“孤才十六,孤好累。”
“殿下不想当皇帝啦?”我以为太子亲身经历过皇家血腥残忍冷酷无情的夺位争斗,已然“看清龙椅不过是一把伪装的枷锁,一道权利的桎梏。
太子睁着透亮的凤眼说:“孤一定会做个好皇帝,争取开创盛世。”
傻逼。
11
我躺上旁边的躺椅,打算小憩一会,没意识到方才我二人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
管家绕着湖跑上前来,呈了张请柬给太子。
他看过后,喜色溢于言表:“寒英请我去饮江园垂钓!”
她是想钓你,傻孩子。
我连忙提醒太子:“殿下可要稳坐钓鱼台,莫贪看他人钩。”
太子已经带人去库里挑渔具了,不知听见没。
我合上眼,睡了个好觉。
午后,好友流云到访。我许久未见她,很是开心,拉着她在府中游赏。
流云忽然说:“我要成亲了。”
哈?这么突然?“出了何事?”我问她。心想,若是大事我定要帮她。
“前日陛下暗示我爹,想将我许给大殿,我爹回来与我商议后,一致决定赶快嫁掉,断了陛下念想。”
这样啊,我笑着打趣她:“谁三生有幸能娶到我家苏仙子?”
流云仰起脸,神情有些小女儿娇态:”你经常见呀”。
“咦?是你爹的副将宁霄?”未出阁前,我常与流云一同在马场骑射,宁霄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护着她。
流云笑了,很骄傲:“我说过,我想嫁谁就嫁谁。”
我从未想过,流云能看得上宁霄。宁霄闷得像个哑巴,相貌称得上清秀,只是有点黑。若配其他谁家女儿,都称得上郎才女貌,可流云不同。她是尊贵的大将军之女,容貌举世无双。
只是在这风口浪尖上,他愿意为流云舍弃前途,不失为良人。
“他提的亲?”我好奇这些细枝末节。
“那个锯嘴葫芦?”流云哼笑:“我爹只是稍稍透露陛下的想法,他当日下午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那岂不是要恭喜你了,宁夫人。”我真心实意替流云开心。
流云哈哈大笑:“同喜同喜。”她拉着我往前走:“我跟你讲宁霄这人……”
又走了一会,流云乘兴而归,临走还神神秘秘塞给我个盒子。
我打开木盒,里头是一张纸,划着横竖两条线,交点上有一枚黑棋。
黑棋先行,流云家,要动了?
“太子走了多久?”我收好木盒,朝府外走。
“您午憩时殿下便出门了。”阿尤说着,小跑跟着我:“主子您去哪?”
“饮江园。”
12
流云出嫁,稷中最合适的大殿妃人选便是林寒英,凭她如今与大殿的关系,用头发想也知道,她邀太子没安好心。
饮江园在城外的清源江边,驾车需一个时辰,我只好孤身骑快马赶往。
出了城门已是黄昏,天际残阳如血,艳色晚霞缱绻温柔如神女之裙,是个好天。
赶到饮江园外,大红灯笼下两个侍卫横尸门前,我心肝俱颤。
不是吧!不是吧?搞这么大的吗?
连忙抽出死尸兄弟的佩刀,往里冲去。进到园内,听得临江的联亭长廊方向传来尖叫声和刀兵相击声,我连忙朝那边跑。
到了边上,只见廊下汹涌的江水拍着几个惊慌失措,四肢乱划的黑影。
这么紧张还游水,不会抽筋吗?
长廊上更是混乱,灯烛被打翻不少,凭借月光我看见角落里一群贵家小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更远处几个人在与一群蒙面大汉缠斗。
我一边观察着周边跑上廊桥,直冲那群刺客后背,提刀便砍。
离近了点,我抽空往人堆里看,只见太子握着袖剑,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应付着刺客。林寒英在他身后躲躲闪闪,不时高声尖叫。
围在太子周边的有三人,我只认出了苏鹤先,他握着一截掰断的鱼竿做枪使,招式凛冽如火,气势汹汹。
“好枪法!”我百忙之中替他高声叫好。
以刀抵住身前刺来的兵刃,一拳打在前面那刺客腹部,那人吃痛弯腰,我立即踹他小腿,接着矮身以刃撞他脖颈。
那人欲避开,五步开外的苏鹤先解下腰间佩玉当做暗器,正砸在那人脑后,他失去平衡,撞在刀上,喷出的血溅到我前襟。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慌乱中我瞥见太子担忧的眼神,林寒英拽着他腰带,哭的梨花带雨。
有了我这个武艺高强的后援,我方气势高涨,刺客们逐渐显出颓势。
也不知打了多久,刺客总算死的死,逃的逃。我舒了口气,扔下刀坐在长椅上,正想撸起袖子擦脸。面前出现一方锦帕,还是用茶水润湿了的。
“多谢。”我接过锦帕,边擦脸边看坐在我旁边的苏鹤先。
这般昏暗的烛火与月色,照谁都会跟鬼一样难看,可苏鹤先衣衫褴褛的坐着,却像个乘清风来赏江景的洒脱神仙。
“真是后悔。”他突然轻笑。
“什么?”我没听清。
“当初小云劝我去提亲,我却怕……。”
我没听完,见太子靠在长椅上面色如纸,林寒英在他身边一脸愧疚无措,掉着泪珠。
我起身走过去:“殿下,哪里受伤了?”
方才刺客退去,我坐下歇息,太子与另两人去角落安抚那群娇小姐,方才坐下。
“孤没事。”太子拽着我坐下,将我上下打量:“阿砚,你的腰!”
嗯?我低头看去,鸦青色的衣衫被血浸透,许是方才被划到了,打得太专注竟未觉察到。
太子紧张得替我捂住伤处,不住的问:“带创伤药了吗?”
我心说即便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也不用抖成这样吧?抖得我伤口都开始疼了!
“你起开。”从袖间摸出金创药,我去阴暗角落里随便上了点。
回到原处,太子正与苏鹤先商议如何回城,另两人在清查尸体,有自己人亦有刺客。我上去扫了两眼,发现黑衣人都是胡人面貌。
大殿下血本了,我想。
13
谁也不知园外还有没有埋伏,但此时更不能留在原地等死,商议过后我们决定由我与太子去城门边调兵,苏鹤先与另两人在此看护女子。
带着太子暗中潜回门口,来时栓的马没被顺走,有被感动到!
骑马到城门约两刻钟,需尽快。我正欲上马,太子忽然揽住我:“你腰都伤了,我来。”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朝我伸出手:“阿砚,孤带你。”
被太子圈在怀中,我心中颇为欣慰,这一年多我花心思付出了许多。所以无论太子对我动情与否,我都会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他会更重视我的意见。
快马加鞭至城门,调了两队精兵回去,连夜将权贵子弟送回稷都。
不等回到太子府,我便累的手脚发软,竟晕了过去。
醒来是在自己屋,太子趴在床榻边,熟睡着。我瞧着外面天色雾蒙蒙的,太子带我回来后亲自照料,困到睡着。
“殿下。”我轻声唤他:“殿下,天色尚早,回留雪园去休息吧。”
太子抬起睡眼惺忪的脸,眼神雾蒙蒙地:“阿砚,你醒了孤便放心了,孤回去写折子,一会儿要向父皇禀报此事。”
太子遇刺这般大事,你让他当晚自己写奏章,拖着倦体进宫禀报?狗皇帝你没有心!
午膳后太子回府,说皇帝大大斥责了他尚未亲政便私自调兵的行为,又将此案交给刑部和都察院查办。
刑部尚书焦礼与都察院主办石怀昌皆与辅国大将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回遇刺的又皆是文臣家属,皇帝回护大殿之心昭然若揭。
这心都偏到太祖他姥姥家了,是庆阳王提不动刀了,还是皇上你飘了?
皇帝偏心,苏鹤先他爹怎么也不急?其他文臣为何无一人上书?
此事大有蹊跷!
刑部与都察院同口同心,不日便宣告太子遇刺一案耐胡人蓄意刺杀。
此事未在稷中掀起任何涟漪,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大事引去。镇国大将军将女儿下嫁给了他的副将,成亲当日,我在诸公子脸上瞧见了明晃晃的羡慕嫉妒恨。
还碰见苏鹤先,与他寒暄了几句,他邀我下棋,我自知不敌便推脱改日再下。
流云婚事落幕后,苏鹤先升做户部尚书,他年仅二十五,是大昭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郎。
苏鹤先位及尚书,镇国大将军便要到边关去,用军功保护他这双儿女。
我陪流云去送他父亲,阵仗很大,皇帝亲率稷都三军送行。他欣慰的握着苏将军的手,眼角带泪,演得依依不舍。
回府后我思量再三,暗中联系了都察院副办梅存甫,请他帮我暗查太子遇刺一事。梅存甫是我祖父门生,与我家来往甚密,若是夺位之争演上台面,需要朝野上下都明确站队时,他站谁毋庸置疑。
时光飞逝,转眼又要过冬。这期间我爹晋升文林阁大学士,在朝与林别州分庭而立,隐隐有党争之势。
我爹向来淡泊名利,不喜与人争,他现在一定身心俱疲,可太子妃需要他的支撑。一想到太子如今还是不谙世事,整日不是读书写字,分析策论,便是惦念他的寒英,我头疼。
14
一连几日阴云密布,今日总算放晴了,我去府后小校场打算舒展舒展筋骨,却不想碰见太子。
他在射箭,身边跟着一个瘦高面白的儒衫先生,应是白龙先生。
说来奇怪,那位先生亦住府上,可这一年多我竟从未见过他。
太子笑得阳光灿烂朝我喊:“阿砚快来看孤射箭!”
我走过去,看见太子一身素色短打,套着轻便的锁甲。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伴着风朝我涌来,吹得我灰头土脸。
“阿砚你眼睛怎么红了。”
“风好大,土进眼里了。”我说着,低头揉了揉眼睛。
一双手托起我的脸,太子的脸凑了过来:“孤帮你吹吹。”他说。
我隐在袖中握紧的手慢慢松开,王憾离开那天,我心中只恨不能冲进皇宫掐死皇帝。可现在,我只能记起后来无数次我夜半惊醒的愁绪和想念。
“好了,阿砚还疼不疼?”太子看着我,透亮的眼里满是担忧。
“本来也不疼。”我往后挪了几步,坐在华盖下的椅上:“殿下接着练吧。”
太子长了双内尖外阔的凤眼,照常看着应是十分俊美高贵的,可他的眼神实在太透亮澄澈,人也时常憨憨的,总之看着不像有城府的人。
而白龙先生,一看便知是城府深沉,精于计算之辈。这样的人,都教不会太子么?
太子又射了几箭,兴冲冲过来讨夸,我瞧着靶上那些歪歪斜斜的箭,昧着良心说:“殿下射术精湛,堪称稷都第一!”
被夸奖了,太子心满意足的坐下,给我俩分别倒上茶:“阿砚过奖了。”他捧着茶杯开始嘟囔:“孤听射术师傅说,明威将军之子射术颇精,百步穿杨,例无虚发,不知孤与他孰更好些?”
“殿下问对人了。”我打着扇望向西边:“我与他是多年挚交,我用性命担保,他的射术不如殿下。”
“是吗?”太子低头喝茶,语气带笑:“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太子重重的搁下茶杯,似乎有些不开心了:“有我好吗?有我好吗?”
他执拗的看着我,眼神如幽幽寒潭:“我和他谁更好?”
你还敢问?整天阿砚长阿砚短,阿砚受伤你不管。跑去丞相府看林寒英,被婉拒门外次日还去,因此事还被皇帝骂了一顿。
“殿下可以痴恋林小姐,却不许我属意他人?”我轻声笑道。
太子怔了一下,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寒英说她要嫁给皇兄。”
我一拍大腿:“那不更刺激!”
太子眨着单纯的双眼:“阿砚你~”
咳,我啥也没说。
林寒英拒绝了你,你便回头来寻我,童家男子果然是一脉相承的狗东西。
“殿下 只要坐上龙椅,即便是娶嫂子也无人胆敢置喙。”
15
“孤并不受父皇喜爱,被封太子也是因为祖父,可他年近半百,孤难道还能将他拖入夺位的泥潭?”太子自言自语似的摇着头。
人家是在这片泥潭里摸爬滚打半生的老王八,需要你这个怕脏的小王八替他担心?
“若是皇兄继位,孤去庆阳与祖父作伴,总不会太差。”
嘶,好天真的王八。
“殿下是不是忘了一个人?”迎着太子疑惑的目光,我柔柔一笑:“殿下还有臣妾呀,臣妾会帮您的。”
太子没有预料中的开心,反而有些紧张,他抓着我急切的问:“阿砚,你要去哪?你想离开稷都?”
我看了看遥远的西边,突然很怀念十年前:“殿下,我要去追寻幼年的梦想。”
许是我语气太过坚定,太子沉默的了很久,终是低声道:“好。”
又熬过一个冬天,三月十七大殿生辰那日,皇帝可算给大殿与林寒英赐了婚。
宴罢,我与太子回到府中,看他很是心不在焉,只好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次日午时,苏鹤先忽然送了请柬,邀我下棋。我本不愿去,也不该去,可来送请柬的人偏偏是流云。我简直是被她强行拉出府,拖上马车,马车走了很久才停。
一下车我与流云都愣住了,她以为她哥只是请了我,我亦做这般想。
方才在马车上,流云劝我与太子和离,非要将我介绍给苏鹤先。我与她言明绝无可能,她只好又道,就当是三人踏春。
“原来,是大家伙一起踏春。”我说。
“好多人呀。”流云说。
我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往马车上冲,苏鹤先身后在喊:“小云,过来。”
流云身形一顿,死死拽着我手腕,将我拉了过去。
不仅苏鹤先在,林寒英也在,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少爷小姐坐在草甸上。草甸上还有许多矮桌,摆着笔墨纸砚。
原来又是诗会,我……
苏鹤先这一喊,大家纷纷看向我与流云,我不知苏鹤先究竟想怎样,但直觉不妙。
众人上前与我见礼后,苏鹤先将我请至草甸下一座小亭中,石桌上摆着棋盘。
“娘娘,请吧。”
我在他对面坐下,总觉得他的表情高深莫测,顺手揭开棋罐,白棋!
“原来,苏家下场的人是你。”我瞬间想到那枚黑棋,原来苏鹤先早给过我提示!
苏鹤先捻棋落子,笑吟吟道:“家父是个粗人,家中只我读过几年圣贤书,勉强能和朝中各位大人对弈打个平手 。”
“你谦虚了,以一人对朝野,是古今未有之壮举。何况如今盘中局势未定,何来平手之说?”
“娘娘想要什么?”他笑问,好奇而探究的看着我。
“你僭越了。”我说着,落了一子。
16
“阿云与你情同姐妹,我以为你我之间,已不需伪作客套。”他以手撑脸,神情散漫懒怠,随手扔下一颗棋子。
我望着棋盘恍然大悟,想着以往那些如蛛网一般梳理不清的线,原来尽头便是这位公子。
深深提了口气,我直视苏鹤先:“原来你早已通过流云暗示过我,我过于迟钝,竟妄想赢你。”
“之前只是猜测。”苏鹤先摩挲着棋子:“现在我十分确定,原来你真的很恨姓童的。”
“都是旧事罢了。”
“既是旧事,为何要费心机在城中探查权贵消息?”
落棋的清脆声,随着苏鹤先的说话声,在我脑中轰然响起。
“那些乞丐也算机敏,只是我家门口那两个小的太楞。”苏鹤先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笑意:“觉得我没什么好查?还是因为流云?”
他见我沉默,又笑道:“放心,没动那两个,其他的我也帮你看着。”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握之中?
连路边平常的乞丐都会怀疑,此人心思未免过于缜密,还是说作贼心虚?
“那又如何?你有什么?”
“我有很多。”苏鹤先掏出一个玉坠,放在桌上。
我见过,那是林寒英的,原来之前大殿那般蠢都是有原因的。
林家,居然在暗中支持他?
我收起玉坠面无表情:“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猜不透?”
教林寒英唆使大殿谋害太子,这个人,难道谋的是?
我心中一惊,攥紧了手中棋:“你许了她什么,皇后?”
苏鹤先失笑:“娘娘不太懂女人心呀。”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也不太懂权臣心。”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妻儿手足,先是臣,才是妻儿兄弟。陛下用太子与大殿制衡庆阳王和辅国将军,可见他对这两个儿子的喜爱还不及后宫任何一个妃嫔。”
“对任何一方足够重视,权势的天平便会失衡。所以太子不能得到父爱,大殿不能成为太子。陛下会让他们互相消耗,直到有一方撑不住弱下去。”
他以手指轻扣桌面,有些得意的笑着:“那时,便是我的机会。”
我看着他,这个谪仙一般的人,心里想,谁不想坐龙椅呢?那把椅子若有人递来我面前,我也会坐。
“帮你,我又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我深吸了口气,不得不说,有点心动啊。
“只一个文臣又能做什么?”
“庆阳王可不是文臣,我爹也不是。”
“你爹他也?”
“他还不知呢,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尽忠。可我相信,在忠与亲之间,他心中自有选择。”
“可你要我利用太子。”
“若大殿继位,太子府与你家恐怕都是鸡犬不留,我倒不是像大殿那般在意童独孤死活,更何况。”他突然起身凑近我,语气温柔:“你我也算青梅竹马,我怎舍得伤你分毫。”
我将棋落在棋盘,整理好思绪,站起身朝他笑:“公子很懂女人心。”视线落在棋盘上:“本宫乏了,改日再下。”
苏鹤先也看向棋盘,他输了我半目。
“恭送娘娘。”他低头拱手行礼,我未能看清他的表情。
17
走上草甸,已是黄昏,落日余晖如金粉遍撒大地。
阿楚召来了府中马车,正在等我。见我走来,她急忙冲过来小声道:“主子,您让我盯着林小姐,可她早就走了,我想过去找你,苏公子的侍卫拦着我。”
“走。”我想了想:“往北坊桥走”。回城无论去哪,都会经过那,正好有个暗桩在那。
在马车上,我回想起苏鹤先的话,只想冷笑。凭你,也敢称与我青梅竹马?
到了北坊桥,阿楚问清林寒英是往西去了,我又急忙叫车夫往西赶。
苏鹤先这一手又是利诱挑拨,又是调虎离山,又是声东击西,手段实在诡诈 。
我现在只怕太子这个铁憨憨已被林寒英请走,又被苏鹤先做出一局鹬蚌相争来,届时一定是太子的筹码先减少!
往西去?西城那般大,究竟在哪?实在别无他法,我只能一边往前,一边向暗桩询问。可暗桩也毕竟有限,也不是人人都见了苏寒英,找了半晌,落日余晖敛尽之时,终是确定林寒英进了鸿意楼。
鸿意楼啊,真是个抓奸的好地方,可不能被大殿抢先啊。
我左右看看,身边只有阿楚和车夫,正心急忽然瞧见巷口走来一队卫兵,领队是个熟面孔。
立即奔过去:“宁秋!”
“刘砚!”宁秋很惊喜,拍了我一下:“当了太子妃就是不一样,穿得这么气派!”
“回头寒暄。”我拽着他朝鸿意楼走:“今儿把你平日在校场的霸气拿出来,跟兄弟去砸场子!”
宁秋一头雾水:“砸哪?”
我指着鸿意楼的招牌:“砸这儿。”
宁秋朝我竖起大拇指:“太子妃就是有牌面。”他朝后面一挥手,高声道:“兄弟们,给我砸!”
“等等,等等听我指令!”我急忙按住他。
“好!”他拍着我高声道:“都听太子妃的!”
鸿意楼是稷都权贵往来之处,掌柜也颇有背景,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我带着一卫队冲进去,一脚踹翻正中的空桌大喊:“都别乱动!”偏头示意宁秋:“控制住,叫他们别动,一会无论谁来都不许放进来。”
宁秋示意我你放心,我立刻就带着半队六人冲上楼,一间一间踹门。
上到五楼,楼梯口居然有四个人高马大的守卫,看来就是这了!
“打!”我一声令下,卫兵们冲了上去。
我从一边走过,一脚一脚依次踹着门,踹到第四间,隔着珠帘瞧见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
她瞧着我尖叫:“刘砚你疯了!”
你跟着苏鹤先混才疯了!
我冲进里间,把倒在榻上毫无反应的太子拽起来。
太子许是喝醉了,酒气重得我闻着都晕,架着太子往外走。林寒英又急又怯,还慌忙套着衣衫。
四个守卫全被放倒,我将太子交给卫兵,往楼下看去。宁秋坐在中央的桌上,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对面站了一排内城谢枫营的人。
大殿来了啊。
我转身嘱咐了那六人几句,带着太子从最边的屋子后翻了出去,不得不说,真的很考验轻功,太子还重得像死猪。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太子扛下楼,阿楚很有灵性在后门暗巷等着。
将太子架上车,我回想起方才慌乱的林寒英,大殿现在恐怕已经见到她了。
想来大殿定以为她是去做诱饵,并不知她是真的馋太子身子,亦不知她已经缠过苏鹤先身子了。
这么一想,大殿也是憨得可怜。皇帝竟生了两个铁憨憨?
回到府中,我让侍从将太子架回留雪园,没走几步,太子突然发酒疯。
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着,嘟囔着,怎么也不肯起来。
无法,我只能吩咐侍从先去留雪园准备醒酒汤。
人都走了,我用脚尖踢了踢太子:“起来了。”
太子稀里糊涂的摇着头,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好奇蹲下去听,却被太子抱了个满怀,被扑倒了。
我听见他哭着低声喊“娘亲,娘亲……”
那一瞬间,我想起幼时在祠堂里跟我娘牌位聊天的日子,喉间突然无比酸涩。
拽着太子站起身,我拍拍他的脸:“你看,我是谁?”
太子睁着水光潋滟的凤眼,认着的看着我,看了半晌才笑道:“你是阿砚!孤知道。”
我抬起头看太子,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太子长高了,比我足足高了一头。
“殿下,你醉了?”
“孤没有。”他皱着脸像个小孩一样,不住的摇头:“孤没有,孤没有。”他小声嘟囔:“孤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没有人喜欢孤,父皇不喜欢孤,寒英也不喜欢孤。”
他看着我,眼中盛满水雾,轻轻一眨眼泪顺着脸往下流。
我曾在保察大街边听话本,常听人说到“绝代美人,落泪如星”,原来便是这般。
“只有阿砚对孤好。”他还在嘟囔:“孤以后不要喜欢别人了,只喜欢阿砚!”
他晃着我:“好不好阿砚,孤谁也不要喜欢了,只喜欢你。”
我信你才有鬼。
“好好好。”我敷衍他,架着他往前走。
“阿砚你知道吗?”
“嗯?”
“我娘是被贺贵妃毒死的。”
“啥?”野史,说的是真的?
“她毒死了我娘,我好想为娘亲报仇,好想为她报仇。”
“抱抱抱。”我继续敷衍他。
“阿砚!”太子忽然停下,高声叫我。
“啊?”
他死死抱着我,朝后倒去,慌忙中我转头看。身后是钓鱼台,未设围栏,惨了惨了!
“噗通”一声,我被太子带进湖中,湖水冰凉,幸好这景观湖不深。
我挣开太子,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站稳后又去捞太子。好不容易踩着水将他拽上岸,坐在一边气喘吁吁,太子躺在我身边,闭着眼,表情却是笑着。
19
来年四月十六,便是太子十八岁生辰,更是他亲政之日。
在等待这日的时间里,我与苏鹤先有过几次约谈,他已拉拢到了林停州派的所有文官,和一些品阶不高但就职内城的武官。
在我爹牵线搭桥下我在过年前,亦私下约见了许多与我家有私交的大臣。期间与太子商议着,又隐秘的与庆阳王通了几封信。又通过暗桩得知,辅国将军党亦在朝中拉拢官员。
来年,注定是用脸接着澎湃的腥风血雨,走向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位置,一路上舍生忘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一年。
这年三月初,西北边境忽传来战报,言柔然挑衅犯边,两边已然交战。
我家秀儿便是去了西北边境,那几日家中都十分担心他,个个寝食难安。
幸而又过了一月,捷报传回稷都,我军大胜,甚至抢占了柔然一城!
皇帝大喜,令西北边军参战者回稷接受封赏。
四月十日,西北边军参战者至稷都,我家秀儿赫然在列。
瞧见他的一瞬,我心头一酸,瞬间落下泪来。我家秀儿长高了,晒黑了,眉目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凌冽沉稳。
我爹拍拍我肩膀:“不必多想。”
军队浩浩荡荡,先朝太极大殿行去,封赏仪式在那里举行。仪式完毕后,将士们便可解散回家。
和我爹又在太极殿外,和熙熙攘攘的父母大军一同等到近黄昏,殿门终于缓缓开启!
将士们笑闹着,结伴成群鱼贯而出。秀儿从人群中挤到我们身边,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爹,姐姐,走回家。”
转身的瞬间,我忽然想赌一把,于是又转过头去。居然真的,看见那人,我的青梅竹马,王憾。
他与身边好友勾肩搭背,正笑着说话,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朝我望来。
身边人声鼎沸,我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回来了。
如今我已嫁太子,他带着军功回来,皇帝不会再让他走。
此后无论请不情愿,我们会在许多场合相遇,他会礼敬我太子妃,我要笑着说平身。
我怎么笑得出来?
只是想到这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更何况他会在稷都娶妻生子,会儿孙绕膝,而这些,都与我这个太子妃无关。
之前做得那些,又有何用,即便实现与太子的约定,得到自由又有何用?
终究不同了。
我二人,再无半分可能了。
次日,苏鹤先约我下棋,一进门他便道:“昨日好几位千金看上那位了。”他笑得很开心:“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他?”
我冷笑:“你撤掉大内守卫,我现在就去宫里,将他头割下来给你下酒。”
“倒也不必。”苏鹤先坐下:“过几日太子便亲政了,你猜大殿会怎样?”
“说。”我没耐心同他打哑谜。
“庆阳王怎样?”
“皇帝早已私下将庆阳王兵权削了不少,他如今亦无多少战力,只是他言若太子需要,他会带着私兵前来援助。”
苏鹤先喝了口茶:“稷都不需要他,边南需要他。”
“什么?”
“很快,边南也会有异族入侵。”
“可边南一向安稳。”我沉吟:“你是说,令庆阳王的人假扮异族造势?”
“虽然陛下这些年往边南送了不少武将,可到底那是庆阳王的封地,地头蛇。”苏鹤先拉长了尾音:“你知道的。”
20
太子亲政庆典这日,我身为太子妃整整一日都需在场,坐在皇帝与贺贵妃侧位下方,日光晒得人发困。
眯着眼瞧着太子身穿绛色四爪蟒袍走上前,身姿挺拔如竹如松,面容严肃沉稳。
这样的太子,陌生而新鲜,倒有个一国太子的样子。
从皇帝手中接过诏令与宝印宝册,太子忽然朝我眨了下眼,眼中笑意纯粹。我被他逗笑,心想,果然还是个憨憨。
太子回府后,仍需夜宴群臣。我累得头重脚轻,回照水阁换下华服,歇了没一会,太子又着人来请。
我只好又草草梳妆,赶往前厅。进了厅中环视一周,不见太子:“殿下呢?”
侍女道:“殿下方才不慎将酒泼了一身,回去换了。”
我摆出笑脸,应付着前来见礼的众人,大约真的是累过头了,直到王憾站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他也来了。
他穿了一身如意云纹墨衫,长身玉立,笑着与我见礼。
我掐着掌心,拼尽全力摆出笑脸,睁大眼睛,装成闲话家常的样子:“伯父伯母还好吗?”
“娘娘久居稷都,怎么问我这个方自边关归来之人?”
我沉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王憾,你……”
“阿砚!”听见太子喊我,我转过身去,只觉得如遭重锤。
谁给太子换的衣服!
穿什么不好穿如意云纹!穿了也罢!王憾穿黑你也穿黑?今日可是亲政册礼!你穿黑明日传出去,叫满朝文武怎么看!
“阿砚,孤方才去换衣服了,你生气了?”太子过来拉着我的手,语气软软的:“孤下次等你,别生孤的气好不好。”
我冷着脸甩开他的手,只觉得头疼。
太子的脸也黑了,他捏起一个酒杯便想往地上砸,还没砸,忽听到右边一阵清脆的碎瓷声。
循声看去,只间苏鹤先一副醉态,端着酒壶摇摇摆摆。
太子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无法,气氛如此尴尬,宴席只得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苏鹤先醉成一滩烂泥,被家仆架着经过我时,竟突然哈哈大笑。
“真想掐死他。”我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你还是这样啊。”身边传来王憾的声音。
“你还不走?”我看看四周,厅中之余府上侍从。
王憾无奈的笑了一下:“戏演得不错,你想问什么?”
我在他对面坐下:“那日太极殿上,陛下对你说了什么?”
“一想到你是为别人问的,真不想说啊。”
“我与太子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利用?你与他有交易?说来听听。”
我将之前与太子的谈话简略说了一遍,王憾听完沉默良久,沉声道:“真是阴差阳错啊。”
“陛下问我可愿任永宁门守卫统领。”
“去任职。”
“好。”
“助太子登基。”
“好。”
“然后我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王憾不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低声 说:“去做皇后吧,阿砚。”
21
在满稷都飘着柳絮的时候,大殿下走了,从南稍门出发,去往异族动乱的边南。他骑着内城最好的汗血宝马,身披十八位皇室工匠日夜不歇赶了十日的黄金盔甲,整个人既华丽又浮夸。
在人群后,我坐在轿上看着他离去,他带走了贺凌恒最精锐的骑虎营。
贺贵妃在城门内送他,满眼的心疼依依不舍,大殿挥手同她告别,笑脸灿烂耀眼如太阳。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在边南,有无数致命陷阱等着他。
当日战报传入内宫,大殿受林寒英蛊惑,力排众议接下此战。那时我便知,大殿一党,命数已定。
太子亲政了,需日日上朝,正好梅存甫将去年太子被刺一案来龙去脉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些刺客乃贺凌恒手下心腹将士所联系,证据确凿。我同太子连夜商讨后,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于明日早朝之上,指证揭发大殿与贺凌恒蓄意谋杀储君,太子一党与苏鹤先的人,都会帮我们。
次日,太子上了朝却迟迟未归,我派人去打听,得到了议政殿已被封锁的消息。
看来这场唇枪舌战,还需再斗几回合。
午后我躺在小池塘的树下歇息,阿尤端来了糕点和茶。
“主子,奴婢方才去账房领月钱,碰见那位白龙先生了,他可真是一位翩翩儒雅的君子。”
我笑着轻敲眼前这发痴的小丫头额头:“他可已经年近不惑了。”
白龙先生一直在账房吗?怎的我从未听谁说起?那样一位经天纬地的大谋士,太子竟让他理账?还是说,他是特意去查账的?
他在太子府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怎的太子年近弱冠,还如此不谙世事。
临近黄昏,太子归府,带着一脸凝重。
“怎么了?”我心中着急,难不成这一击打空了?
“父皇气得当场吐血,如今还在昏迷,我回来取换洗衣物,等下回宫侍疾。”
我看太子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拉住他:“我也去。”
简单收拾了一番,草草乘车入宫。一进昭龄殿,便见内殿外跪着一堆太医,我与太子进去,正好与贺贵妃擦肩而过。
皇帝病了,她似乎也懒得装模作样了,直接忽视了我二人的见礼,犹如一阵冰冷的寒风刮走了。
我转头看她,她身后的侍女手中提着个小食盒,是来送膳食的?
皇帝的确是病了,躺在塌上面如金纸,只是被气到了,至于吗?我想。
首席太医战战兢兢说道:“陛下平日过于操劳,伤至龙体根本,方才殿上又急火攻心,竟引发中风。”
我冷眼看着,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那陛下何时能醒呢?”
“这……”首席太医很是为难:“陛下乃真龙之体,自有上天庇佑。”
“所以……”什么时候醒?
“张太医,父皇便拜托你与太医院诸位了。”太子截住我的话。
22
当夜,太子彻夜侍疾,我去东宫将就了一晚。次日正在用早膳,昭龄殿传来消息,皇帝醒了。我连忙把蟹黄包塞入口中,乱抹了几把嘴,冲了出去。
到了昭龄殿门口,我瞧见贺贵妃的仪仗,连忙低头小跑着进去。皇帝寝殿内聚满了人,太医,妃子,朝中重臣。太子跪坐在他塌边,一脸疲惫哀伤。
我站在门边,看见我爹站在珠帘外最前排,旁边是林停州。皇帝在低声说话,太子边听边点头,中书舍人与史官皆提笔立于旁。
我心想,该不会要下遗旨了?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继位是不需要下遗旨的。
等了一会,两道诏令传出。
一道收回辅国大将军虎符,将他禁足府中。
一道召大殿速速归稷。
恐怕只能召回一具尸体,我想。
陪侍了半日,皇帝精神似乎好了很多,遣散了群臣,我正好送我爹出宫。
“阿秀私下悄悄潜入骑虎营了,让我别告诉你。”走出宫门,我爹突然说。
“什么?”我心中一惊:“那般危险,他去做什么!”
我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们姐弟俩年幼时不喜读书,爹生怕教出两个纨绔来,如今看来机敏过头亦非好事。你及笄时我想着,将你嫁个安稳人家,日后也好平静度日,可谁承想。”
可谁承想,帝心难测,我一朝嫁入太子府,此生与安稳平静无缘。
“后来小秀去了边关,爹想着,去积攒资历也不错。可这次大殿南征,局势晦暗,而今稷中陛下又……”我爹摇头叹气:“你们倒是亲姐弟,不知是谁学了谁的自主倔强。”
我想起大殿请旨的那日午后,阿秀来过太子府。
我们坐在院中的树荫下,聊了许多幼年的事,后来他说:“大殿下一定要死。”
我说是的,他一定要死。
否则昨日的孟家,便是明日的我家。
阿秀豪气云天的拍着胸脯同我说,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大将军。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咱们家!
你会是史上最尊贵的皇后,太子若敢不敬你,我替你出头!
“爹,没事的你别担心。”我艰涩的将话吐出口,心中却愈发担心。
回宫后连忙喊阿尤回府,我给庆阳王写了封信,要她务必交给府上私养的驿使。
交代好一切,我回到昭龄殿,太子还在侍疾中。
皇帝已经清醒了,坐在床榻上与太子谈话,虽面色暗淡,到底是能走能喘气。他见了我,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赐了个座。
我坐在那听着他与太子闲聊,无非是叙父子情,一腔温情掩饰着满腹虚伪。
正说着话,一个小宫女端着药进来了,太子习惯性接过药碗。
我瞧着这场面,总觉得不太对劲,我爹说过,与人对弈要格外留心,因为有时看似不起眼的一步棋,就可能成为注定成败的胜负手。
一狠心,端起茶碗身子往前倾去,我重重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划到额头。
太子是个老实孩子,立刻搁下药冲过来将我揽起,我将脸朝向空无一人的门口,用气声道:“回东宫。”
明显感到太子楞了一下,接着说:“父皇,阿砚这几日陪儿臣侍疾,过于劳累,儿臣先送她回东宫歇息,过会儿再来。”
皇帝摆了摆手,身边的老太监端起药碗说道:“贵妃娘娘的药膳一向及时,今日怎久不见来?”
药膳?皇帝在吃贺贵妃的药膳?
踏出寝宫大门,我回头看去,珠帘内老太监正喂皇帝吃药,那碗本该太子端的药里究竟放了什么?
毒药吗?是她毒死明仁皇后的毒药?
23
又侍了一日疾,皇帝总算好多了,我与太子回了府。
过了没几日,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里,仅剩二十几人的骑虎营拉回了大殿的尸体。
和大殿并排躺着的,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年,前不久他还活生生的陪我闲聊,还拍着胸脯说会保护我。
而此刻,他躺在棺中,生机全无。
我扶着棺木,心中充满了悔恨,心痛,恐惧。
庆阳王,皇帝,谁不是身经百战,从阴谋诡计的深渊里脱胎换骨而出的?谁会放任以后的皇后,有一个功勋卓绝的兄弟?
为何,为何我要与这些人对局谋天下?
刘砚,你真是自不量力。
大殿死了,身体才有点转好的皇帝又气吐血了,可这次宫里没召太子侍疾。
我冒着夜雨回了趟家,在书房见到我爹。
“致仕吧爹。”
我爹沉默良久:“造孽啊,做甚扶龙之臣,作孽啊!”
皇帝躺在病床上,已不能言语,太子代为执政。于是我爹乞致仕的折子递上去,他便批了。
次日我孤身一人在城墙上目送我家的马车远去,里面有我爹,我二娘,本还该有阿秀。
贺凌恒顾不上拦他,事实上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他只有背水一战,起兵造反。
这几日,朝中的气氛各位阴沉,稷中亦是阴雨连绵。
我所有的暗桩都紧盯着贺凌恒,庆阳王的人手分批暗中潜入稷都。
这日与苏鹤先手谈,我问他有何计划,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漂亮的小青瓷瓶。
“贺凌恒起兵后,你将这个喂给太子,其余你只要看着便好。”
我收起瓷瓶心想,他有何办法?如今稷中武将支持他的不过寥寥,大部分是贺凌恒麾下,其余皆受太子调遣。
即便我真毒死太子,庆阳王与贺凌恒杀个两败俱伤,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等等,我忽然想到,皇帝病危,已召镇国大将军回朝!
24
皇帝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说不出话动不了,醒了便半睁着眼,气若游丝。
太子坐镇东宫,代掌一切政务,而辅国将军府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一个暴雨夜,我早早睡下,不知何时阿尤突然冲进来哭喊:“主子,出事了!”
我连忙套上鞋,随手拽了件披风披上,往外走。
走出东宫,便听得外面杀声震天,宫墙外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幕。暴雨如注,依然遮不住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依然浇不灭争权夺利的野心。
“殿下呢?”我问身后帮我执伞的近卫。
“殿下亲自去永宁门迎敌了。”
永宁门,又是永宁门。
永宁门里有太子,门外有王憾。
为确保无一门失守,庆阳王的私兵皆分散隐于四方宫门,内城守兵则重点把守在永宁门。
外城守将却在今夜,分为三股势力。
贺凌恒带走了一部分,苏鹤先掌握着一部分,其余由明威将军号令。
如今皇宫与内城守卫皆在永宁门,而庆阳王要守住四门并且随时援助永宁门,而明威将军则紧盯着城外。
皇帝病危,受召回稷的镇国将军,仍未到场。
在宫外听了一会,只能听见厮杀声,却不知情况如何。
我叫人取来雨披,想要去永宁门前查探战况。
近卫拦住了我:“娘娘,我等奉命贴身保护您,此事皇城外危机四伏,还请您待在东宫。”
“若我偏要出去呢?”
身边的近卫齐齐下跪:“请娘娘莫要为难属下。”
我心想,分明是你们在为难我啊。但两边僵持之下,我终究不忍为难这些兄弟。
“好,我回。”
回到东宫,我爬上最高的观星楼,朝外望去。
永宁门前,内城守卫似乎节节败退,我看得心急。心道,为何不开城门?还不开城门,是要等门外守兵都死完吗?太子究竟在干什么!
看了一会,只能隐约看清永宁门战况,另外四门听声音,似乎也起了战火。城门之上,累累战鼓声响彻天际。
远远的,我看见永宁门外大天街上,走来队列整齐肃穆的军队。打的旗,是镇国将军苏烈的从龙旗。
又看了一会再看不清更多,我心中着急,又跑下楼。居然听到宫门外有隐约打斗声,我回屋取了佩剑,朝宫门走去。
掀开门,门外横尸七八具,男儿热血淌在雨水里,淌在宫道上。
面前站着如谪仙一般的苏鹤先,他身后跟着四个黑衣人。
见到我,他笑了:“还以为要杀进去才能见到你。”
我也轻笑:“好狼狈啊,谋朝篡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顾及阿云,你爹顾及呢。”
苏鹤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仰头望着雨帘:“一将功成万骨枯,胜者为王败者寇,我爹终究太迂腐。只是我还没死,所以童独孤能不能坐稳,还难说。”
他看向我:“你没毒死他,你会后悔的。”
言罢,他在黑衣人的簇拥中走入黑暗,身影渐渐消失。
24
昭龄殿外殿,许多宫女太监都跪在雨中,四周围着满身煞气的兵丁。
而内殿皇帝的寝室中,本该坐镇永宁门的太子坐在皇帝榻前,面带笑容给他灌着汤药。
皇帝半靠在榻上,已是不省人事。
太子喂着药温和的说:“您猜我将她怎么了?”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将她剥皮抽筋,在酒桶里泡着呢。”
“这个。”他举起碗示意:“便是她泡的酒。”他天真无邪的看着皇帝:“好喝吗父皇?”
不省人事的皇帝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浑身剧烈颤抖着,挣扎着睁开眼。
太子随手将碗摔在地上,脸色变得冷漠:“这些年,我一直都想问您,袖手旁观她毒死了我娘亲,您心中有过半分愧疚吗?”
皇帝半睁的眼中满是呆滞,他缓缓闭上眼,苍老如耄耋老人。
“无所谓,现在我已经不想得到您的回答了,下去向我娘道歉吧。”太子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个年轻太监将皇帝扶着,躺平在床上,皇帝双眼紧闭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可他的脸上,却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一个笑容。一个有些愧疚,有些满意与欣慰的笑容。
太子停在廊下,看向远处杀声不断的战局,殿内一声尖锐高亢的悲声响起。
“陛下,薨了!”
明帝薨逝,景和太子登基,改年号昭荣。
贺氏乱党一律诛九族。镇国大将军护卫有功,加封为一等公。永宁门守卫统领骁勇善战,护卫国门甚为忠烈,加封一品大将军。
后来我听一个参与过围剿谋反大军,如今在西城门守城的卫兵说。
那时永宁门守卫不过三百人,而贺凌恒有数万士卒,主攻永宁门。
守卫们死战不退,最终只剩下统领王憾,他一人拼死守着国门。最后永宁门开了,他倒在雨夜里,手中还握着军旗。他是流血流死的,守城的卫兵说,我就佩服这样的,真想和他做兄弟!
我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定也会很高兴和你做兄弟,他就是这样的人。”
阿楚和阿尤担忧的看着我,我心想这有什么?这没什么,我都看开了。
“走吧,回去。”
我往走,太子,不,皇帝似乎刚下朝,急急忙忙的朝我奔来:“阿砚,如今天凉,你怎的不穿暖和点!”
他执起我的手,握在他掌中,温柔的呵气:“还冷吗阿砚。”
“我是心冷,陛下。”
有很多事,结束后再去回想,反而能轻易想明白。
我交给太子府私驿的那封信,太子棋师白龙查我的账,太子酒醉告诉我贺贵妃毒害皇后,那个雨夜迟迟不开的永宁门,桩桩件件皆有迹可循。
可笑我当年,居然觉得太子跟着白龙只学到了下棋的姿态,原来只学到下棋姿态的是我刘砚。
我将童独孤请到东宫的观星楼上,那日我便是在这里观战,说来可笑,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可我那时真心实意的担心着他。
皇帝坐在我身边,一手揽着我,凑在我耳边用调皮少年的语气说:“阿砚,圆房吧。”
我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看了他一眼,又笑着看向远方。
今日天际万里无云,比我见过最澄澈的双眼还要干净,秋高气爽,惠风和畅,真是个好天。
这里真的能看到很远很远啊,远到我穷尽此生也不能到达。
那就下辈子吧。
我垂下头,视线开始模糊,依稀倒是能看清桌边那个漂亮的小青瓷瓶。
耳边似乎是童独孤在喊我,声音很大,却又很远。
我很开心,我自由了。
至此剧终。
大概写了两三天,写着写着眼发晕,发现有点搞不清“的得地”用法(语死早)QAQ
但是总归是写完,大家可以的话,给个赞叭,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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